番外一：人間未杳（下）

    這一次在桃花樹下，出現了一個血色的陣法。陣法連接著未杳、宋小寒和羅亦三人。未杳拿出一把薄薄的玉匕，在羅亦的心臟處劃了一刀。雖是薄如蟬翼的傷口，但卻能讓他感覺到撕心的疼痛，這種疼痛一波一波地襲來，讓他緊緊地皺眉，狠狠地咬住了唇，死死地攥緊了拳頭。紅色的血液一點點滴落到陣法之中，順著陣法出現的，是一道白色的光線，這條光線緩緩地朝著玉棺里的青遲移動著。

    光線每強烈一分，羅亦便能感受到更加摧心的疼痛，仿佛自己的靈魂也被拉扯著，席捲而來的痛苦一波一波，身體像是要從內到外爆裂開來，整個身體都不再屬於自己，被撕扯開，又生長回來，再被重新撕扯開，如萬蟻噬心。此時他的身上已經汗如雨下，疼痛讓他的雙唇變成了慘白色，儘管如此，除了幾聲悶哼，卻並沒有發出更多聲音，為了忍著疼，竟把一雙手都抓得血肉模糊了。宋小寒已經不忍再看，微微別過了臉，卻見未杳輕輕啟唇：「別分心，繼續結陣！」

    宋小寒這才看到，未杳的額頭上也已經布滿了細汗，一雙眸子澄淨通透，原本就病態白的臉已經變得慘白，手裡的動作一刻也沒有停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羅亦徹底疼到昏死過去的時候，一切才漸漸歸於平靜。

    相比這兩人而言，現在唯一能動的就是宋小寒了。宋小寒將羅亦扶進屋子安頓好，又轉過身來。未杳朝他微微一笑，眼神如明月一般，讓宋小寒有些恍神。

    「看著我做什麼，還不去做飯？我餓了。」未杳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壇酒，仰面倒在了桃花樹下，一口一口地灌起酒來。宋小寒的心中一抽，幾乎掉下淚來，嘴上卻是笑道：「是，我的姑奶奶。」

    羅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黃昏。宋小寒見他醒了，招呼他過去吃飯。羅亦心情複雜地看著這碗清香四溢的餛飩，眼睛卻是看向了別處：「你家小姐呢？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沒有取走我的命？」

    「未杳小姐說，沒有必死的決心，便承受不了固魂陣的痛苦，這其中只要你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和動搖，固魂陣便會爆裂，我們三人都可能會死。她冒了很大的風險，幸而她沒有看錯人。在你願意以命換命的時候，就體現了你的誠意，這一份心意，就是她要的代價。」

    宋小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像是有些醉意，眼神里卻是充滿了心疼：「你很奇怪我為什麼叫她小姐吧？未杳她，死於清末，行於人間，我祖上是她世世代代的家奴。但未杳並未把我當做奴僕，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子。」

    「她便是古書所說的修真者。只不過，肉身被毀，重新凝成肉身又花了百年時光，金丹被奪，天地靈氣稀缺，無法修煉，未杳只能通過攝魂收集靈氣。雖然是些旁門左道，但她從未傷天害理，只是完成那些遊魂的心愿，吸取它們的靈魂之力，再送它們轉世。另一個方法，就是雙修，采陽補陰。你既不願，她也不會強求。若是我能做她的道侶便好了，只可惜，命格不符。」宋小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很奇怪是吧，像我這樣一個正常的現代人，也會放棄正常的生活，甘願跟在她身邊做一個小廝，因為，我喜歡她，比任何人想像的還要喜歡。」

    「抱歉，我說得太多了……」宋小寒又哭又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原來他也藏有這麼多心事。羅亦輕嘆了一口氣，卻見未杳推門進來，看著發酒瘋朝著自己撲過來的宋小寒，嫌棄地將他拎到一旁，順便轉向羅亦道：「你，跟我出來。」

    「固魂之術若在我法力全盛時自然半刻可醒，但如今卻需要三年。這三年內，你要留在這裡做我的家僕來補償，這是進入的令牌。」未杳將一塊玉佩扔給羅亦，「這可是對你的恩賜，多少人想求也求不來，要不是看你體質特殊……」末了，又覺得自己現在已經不是貴族，用「家僕」這個說法太過，便皺了皺眉，想起宋小寒的話，糾正道：「哦，不對，是雇員，本尊……本老闆，會給你發薪水。」

    羅亦愣了愣，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現時才覺得，原來未杳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嘴硬心軟，那日他還以為她隔岸觀火、冷心冷肺，卻原來也是故作冷血。而她的身上似乎永遠籠罩著一層迷霧，偶爾給人一種滄桑感，眼中卻仍不失澄澈。

    若是青遲醒來的話，一定會喜歡她的。羅亦這樣想道，她們果然很像。

    也許遇到她開始，人生軌跡就徹底發生了改變。這三年來，羅亦在「人間」里做了一名雇員。「人間」的任務很雜，或是收集寶物，或是除掉冤魂，或是完成客人所託。這幾年他漸漸跟著學習了一些固魂安神的小法術，大可使得人頭腦清醒，緩解一些醫學上難以醫治的疼痛，對於心理學的揣摩也更加深入。

    這三年來，他雖身在小城，卻也打聽了不少《天命》和故人的消息。漂泊、青遲離開兩年以後，幸福公會壯大起來，力壓神殿和悅色，成為了東部大陸的龍頭公會。只不過無數管理人員升升降降，副會長的位置卻始終空著。

    《天命》重新做出了調整，智能系統NPC消失，由新研製的AI程序替代，除了有心人外，大部分玩家並沒有感覺到這一變化，也許只是覺得，NPC好像比起上個版本變得笨了不少，沒有那樣像人了，僅此而已。同時，《天命》加入了更多休閒遊戲元素，吸引了更多中老年人進入遊戲。白家成立了慈善基金會，用於救助窮困病人，而宋子衡也正式畢業，接管了宋家集團，成為了商界的一顆新星，關於失蹤的宋家長女宋青遲享有僅次於宋子衡股份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彼岸的大灰狼傳來消息，告訴他紫璇即將和他們的對手集團太子爺成婚，兩人的友誼徹底崩析，而羅亦的父親垂危，遺囑是將財產交給羅亦，集團風雨飄搖。

    「日期已滿，你該走了。她醒來後還需要在這裡調養半年。那東西的下落，幫我找一找。」未杳看了羅亦一眼，抓起桌上的酒罈。羅亦微微點頭，他是時候離開了，這世上有權勢之人，才能得到更多，為了和青遲的身份並肩，也為了幫助未杳和宋小寒找到所需要的東西，他也必須回去爭權奪勢，他已經沉寂太久了。

    「後會有期。」羅亦朝兩人點了點頭，轉身踏出了「人間」。

    未杳看著羅亦的背影，彎了唇角，抓起一壇酒又往嘴裡灌去。她想起坐在紫禁城的宮殿上看落雪的時候，便有一知己也曾像他一樣執拗，最後卻落得個慘烈下場，彼時魂飛魄散的情景到如今仍然歷歷在目。我曾與你的祖先並肩，也曾共同走過繁華荊棘。卻原來發現到最後，所修的長生大道，竟只剩下我一人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