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故里

    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七日創世，七日是開始，也是終點。從她醒來那天開始，時間飛逝。青遲並沒有提及自己與那白影的七日之約，她甚至還努力表現出正常的樣子，帶著一臉雀躍和期盼，跟著羅亦輾轉各地，尋找那些奇人。

    從高樓之中輾轉到大街小巷，所謂的奇人，不過是一個又一個騙子。羅亦壓抑著心底幾乎暴走的情緒，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體會到了死寂一般的絕望。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自己身為醫者，卻沒有絲毫拯救她的辦法。

    但他還不能絕望。如果他也放棄了，那麼青遲便沒有救了。這一縷異世孤魂，穿梭在兩個夾縫中的靈魂，是自己愛的人，是不惜一切也要救的人！

    「我們去西藏看一看吧。聽說那裡有得道的高僧，藏傳佛經和那些往生咒，說不定能救你！」羅亦握緊了青遲的手，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後辦法。

    「好。」青遲看著他的眼睛，彎了眼角，「我可能會有些困，我想睡一覺，等我醒了再和你說話。你放心，我不會睡過去的，我會努力保持清醒……」

    話至末尾，聲音漸小漸失。羅亦顫抖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驚魂未定地深吸了一口氣，將她的幾縷髮絲別入耳後，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與她對話。

    「青遲，等你好起來了，我們就舉辦一場真正的婚禮。遊戲裡雖好，畢竟有種不真實感。我與你的婚禮，到時候必定要請上公會那些人……」

    「青遲，我日夜都輾轉難眠。你知道思念到了極致是什麼感覺嗎？就像是，哪怕你在我身邊，我仍然覺得還不夠。朦朦朧朧的意識里都是你的影子，夢到你突然沒了呼吸，從夢中掙扎著醒來，還好，你還是捨不得我的……」

    「青遲，我的童年時期是沒有愛的。母親得了抑鬱症自殺的時候，我從柜子里看到她腐爛的屍體，而我可笑的父親，根本毫不忌諱地在我面前與各種女人風流。那時候我便在想，若有一日我得一人在我心上，定會捧著她視若珍寶，絕不讓她傷心流淚，絕不會讓她受一點痛苦。在我遇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你就是這個人，毫無預兆地闖入我的世界，把這一顆心一點點填滿，你就是我的珍寶。」

    「青遲，等你好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去旅行。這萬千河山，大好美景，江南小鎮，長河日落，雪山高原我們都沒有去看過，人間太冷，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青遲……我愛你。」羅亦低下頭來，眼淚幾乎奪目而出。一隻手緩緩地撫過他的臉，他聽到青遲有些慵懶的聲音：「傻瓜。我不過是睡了一會。」

    再次見到白映曉的時候，已經是第六日。此時的青遲已經無法控制自己身體行動了，她虛弱到只能坐在輪椅上，看著面前的白映曉，抬起眼皮，輕輕笑了笑。

    白映曉咬緊了唇，「對不起，青遲，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很想知道你還好不好，可他們都不讓我見你。聽說你最近在找奇人，我很想幫幫你——」

    「不必了。你應該離青遲遠一點。難道你不知道，你靠近她一分，青遲就會痛苦一分？」羅亦面色平靜，話語平靜無波，但卻鋒芒畢露。

    白映曉被漂泊眼中的殺意驚了驚。那一刻，她毫不懷疑，這個男人會為了減少青遲的痛苦而殺掉她。只是，這個眼神只是一瞬而逝的警告。

    「何必如此動怒？我倒是很少見到你生氣的樣子。你既然知道她就是前世的我，還忍不住遷怒。」青遲掐著眉心，努力舒展一個笑容，握住了羅亦的手，轉過頭直視白映曉：「我既然已經給了你那封信，便是要讓你好好生活。你是曾經的我，我是未來的你，但你的未來卻不是我。我或死或生，都是我的命運，你無須自責愧疚。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告訴你的父母，他們是屬於你的。」

    「可是我——」白映曉咬了咬唇，神色中有幾分痛苦，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肖凌拉住了，「曉曉，我們回去吧，不要再給青遲添麻煩了。」

    「青遲，去青城市！我有種很強烈的預感，你一定要去那裡！五歲時的那場車禍，有一個人救了我，你還記得嗎？我一直以為那是夢，但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知道一切認知以外的事情！一定還有希望……你不要死，求求你。」

    然後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忍著哭，慢慢地轉過身去，淚珠卻跟斷了線一樣掉下來：「你的痛苦我都能感同身受，卻不能為你做點什麼。因為我，你才會這樣。宋青遲，你要是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真是個任性刁蠻的大小姐。青遲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神色突然漸漸變得凝重，努力地回憶著。沒錯，五歲的時候，她曾經遇到過一場車禍。當時她與家人外出遊玩走散，一輛重型卡車飛來橫禍，差點撞死了她。那時候，她看到了一個人，是了，一個穿著唐裝的男人，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抱起了她，瞬息之間她已經到達了安全的位置，那個男人還說有緣再見。這件事根本不能用常理來思考，無論說給誰他們都不信，所以她長大後也漸漸忘記，以為這是一場夢。

    記憶漸漸變得清晰，那個男人模糊的影子，與曾經贈送給自己魚形玉佩的人，是同一個！青城市是宋青遲的故里，自己之所以能借屍還魂，說不定是因為她們都見到過那個男人！青遲的心猛地顫了一下，她還不能死，還有機會！

    第七日。青城當真稱得上極富吳歌餘韻。街道橫貫南北，夜間的小雨裹著迷亂的燈光，斑駁的小船夜色里研碎了呼呼的風影。羅亦推著青遲，走在長了青苔的石板橋上，將身上的衣服披在青遲身上，聲音有些沙啞：「夜裡風大，小心涼。」

    心中的失落、痛苦又帶著隱隱期盼的感覺紛涌而至。他們走遍了整個青城市，沒有發現一家叫做「人間」的店鋪。也許，五歲時記憶里的那個人，不過只是順手救了她一命，路過這裡而已，又怎麼能找得到呢？

    晚上的鐘聲漸漸敲響，不知哪裡飄來飄渺的唱戲聲。情侶和孩童的歡笑聲從對岸傳過來。羅亦緊緊環著青遲，懷中人的手漸漸垂下，體溫漸漸冰涼。

    青遲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沒有墜落也沒有行走，那種感覺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光亮。

    漂泊，我愛你，再見了。

    一陣微風吹過，羅亦聽到了幾不可聞的聲音，這一聲讓他淚流滿面。

    是誰開啟了濃重的黑愛，把星星點點的煙火，從此化作了五光十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