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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26:58 作者: 氨茶鹼
她回首看向蓬頭垢面的素心,同樣也是渾身枷鎖,不由得潸然淚下。
「素心,婉君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素心朝她伸出手,薛婉君緊緊抓住,前者道:「小姐既讓素心喚您阿姐,那阿姐就要聽妹妹一言,替妹妹好好活下去……」
魏國安輕吻她額頭,不厭其煩地喚著她的小字:「棠兒……」
在獄卒不耐煩的催促下,薛婉君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大牢。
在夜色的掩護下,顧小瑞陪同她回宅院。
大牢外,魏忠安正躲在樹下,那獄卒如同哈巴狗粘了上來,諂媚道:「讓爺久等了,爺快請進,天馬上就泛白了,您得抓緊點……」
魏忠安從懷中掏出一把金瓜子給他,那獄卒識出這是宮中用來賞人的,頓時腰彎得更低了。
魏忠安的眼神落在薛婉君身上,兇狠而暴戾。
天啟四年八月二十五,舉朝震驚的揚州鐵石案案犯在揚州城門前伏法。
薛氏一族上下共一百又三十二人全部斬首示眾,鮮血在經歷幾場秋雨後才徹底沖刷乾淨,屍體拋於亂葬崗,永生不許入土為安。
聽聞在監斬官雲楚岫下令前,薛氏獨女臨危不懼,視死如歸,挺直腰身在全城百姓面前細數當朝皇帝的斑斑劣跡,倒引起一陣不小的騷亂。
而忠君為國的將領由於皇帝畏其功高震主被賜死的流言一時在揚州沸沸揚揚地傳播開來,「古有白起,今朝魏尉」的言論甚囂塵上。
直至新上任的揚州刺史楊仁欽發官府告示,抓住幾個傳播謠言的小賊當街笞打五十大板以作警示,才算是平息了此次的口舌紛亂。
這日,楚墨痕來至雲楚岫的宅院,只見顧小瑞正收拾著行囊,問道:「可是要回京?」
雲楚岫揚開羽扇,話語中透露著一股子不屑與怨懟,「那人都把我的副將殺光了,本公爺還回京城作甚!」
他只要一想起顧小瑞描述得薛婉君在如何悲戚地送別魏國安的情形,雙眸中便充斥著憤懣。
上刑場那日,魏國安經過他時,曾淒涼地問道:「小公爺,我戎馬一生,生於為國,卻也死於為國……這真的值得嗎?」
雲楚岫攥緊拳頭,卻無法回答。
不過轉瞬間他便換上了釋然的笑容,拱手作揖道:「多謝您救出了棠兒,國安來生定結草銜環,報答今世之恩。」
他致謝的話語,落在雲楚岫耳邊卻是刺耳——魏國安今日之死,難道和他沒有半分關係嗎?
他看著薛氏滿族一百三十二顆人頭在劊子手揮刀後一一落下,直至眼睛發酸,心靈麻木。
雲楚岫此刻站在庭院之中,感受著瑟瑟秋風,心底無限悲涼。他倏爾開口道:「小皇叔,直至今日,我才徹底明了楚天闊當日為何要指派我為這江南黜置使……」
楚墨痕聽他連表面的皇兄稱呼也不再喚了,便知他對聖上的恨意猶如不見底的深淵。
「魏國安是我從軍中一手提拔上來了,在沙場建功立業。楚天闊自然而然將他歸為了我的黨羽,迫不及待地想要剪去。所以他格外恩賜魏國安從三品輕車都尉,在門第上能夠與薛婉君相當。或許楚天闊從一開始便知曉揚州鐵石一案的真正內幕,故意要讓二人成婚,將魏國安攪到揚州這一攤渾水中,借我之手除去他。畢竟,聖明的君主只是懲治了惡人。」
雲楚岫苦笑道:「如此想來,當日的種種不合理,便迎刃而解……我擊退了匈奴,不僅沒能像百姓口中受盡楚天闊的信任,反而更引起了他的忌憚。他自始至終從未放下過對我的警惕與戒備,以至於連累了魏國安……」
楚墨痕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寬慰他,因為知還所講,誠然是聖上全部的心思與算計。
話正感傷著,宅院外忽而吵嚷不停。
顧小瑞停下手中的活,出院一探,院前竟圍了揚州好多的百姓。他們聽聞小公爺與墨賢王不日便要離開揚州,特地前來跪謝兩位為民除害的兩位大人。
第93章 卻道海棠依舊(5)
「鄉親們,這便是能號令上百死屍的二位大人啊!」
雲楚岫與楚墨痕甫一露面,不知誰說了這句話,所有百姓立即跪下,將他二人奉為神明。
顧小瑞見自家主子有此等待遇,高興道:「小王爺,自從官府將那些被逼落草為寇的山匪放了以後,您可不知道現在揚州城裡把您和墨王爺都說成什麼了?」
雲楚岫思索片刻,他在揚州城可沒亦不敢尋花問柳,老實地做回小公爺還能有話語說辭他?
顧小瑞得意道:「百姓們現下都傳您和墨王爺皆是神明轉世,菩薩心腸,能讓死屍開口說話來還他們的冤屈。」
雲楚岫真真是哭笑不得,什麼號令上百死屍,不過是戲班子的小伎倆。若說是戲班子神乎其神亦尚可,和他這位小公爺更是不搭邊了。
然而他愈是解釋,百姓愈認為他這是在謙虛,不顯山不露水。
楚墨痕拉住他,道:「罷了罷了,能讓百姓們高興也可。」
將這些篤定的百姓送走後,二人回到宅院中,楚墨痕忽而開口道:「知還,你還記得我們受教於楊太傅之時,所學的第一篇文章為何?」
他不敢忘,「是《季梁諫追楚師》。」
楚墨痕笑意中有一抹難以察覺的哀痛,「如今百姓前來跪拜我二人的情景,倒令我憶起文中一句話——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而如今百姓卻將我們奉為神祗,可謂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