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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25:12 作者: Twentine
    不。

    好像不對。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袁飛飛就否認了。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好像比現在更冷。那時張平撿到了她。

    想到這裡,袁飛飛在寒風裡笑了。

    就這樣,她泡完冷水就吹風,吹得差不多了再去泡冷水,半天下來,她的神智已經快要恍惚了。

    在覺得要斷氣之前,袁飛飛重新吹乾身體,穿好衣裳往回走。

    進到城裡,她居然還迷路了。

    她覺得自己的頭實在是太沉了,嗓子也疼得說不出話來。靠在牆壁上歇了一會,她接著往家走。

    等到了家門口,袁飛飛振作了一下再進門。

    張平坐在屋子門口的台階上,袁飛飛一進來,他就看了過來。

    天已經黑了,張平看不到袁飛飛的臉色,只道她回來了,便去火房把飯菜重新熱一遍。袁飛飛東倒西歪地進到屋子裡,一頭栽在床上。

    張平端著飯進屋,看見袁飛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是睡著了。他想了想,最後也沒過去叫醒她。

    當晚,袁飛飛發起了高燒。

    她半夜醒來一次,還以為自己在外面,想叫狗八進來送水,剛一開口嗓子就冒煙了的疼,她恍惚間想起,自己已經回家了。

    又暈過去之前,她最後一刻想著,要是這老啞巴一直這麼悶著,搞不好這次她真的要死了。不過死也就死了,死在他面前,倒也不差。

    張平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早早地做好了飯,但一直不見袁飛飛出來,他以為袁飛飛昨天出去累了,也就沒有在意,自己去鐵房發呆,可耳朵卻一直聽著院子裡的動靜。

    一直到中午,袁飛飛還沒有出來。張平把早上的飯重新放到鍋里蒸了一遍,然後拿著碗筷推開了袁飛飛的屋門。

    袁飛飛還保持著昨晚的姿勢,臉朝下地趴在床上。張平覺得這個姿勢怎麼看都不舒服,他走過去,想讓她翻過來接著睡。

    可他的手一碰到袁飛飛的身體時,立刻驚呆了。袁飛飛的身子熱得像火爐一樣。他連忙去扶袁飛飛的臉,這才看到她臉色沉灰,氣息不勻。

    張平這才意識到,袁飛飛病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袁飛飛抱起來,平躺在床上,又翻出了兩床被子給她上上下下蓋好,然後去給她請郎中。

    郎中看過之後說是受涼了,開了個方子,張平又跑去抓藥。

    等他再回來煎好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他把藥放到床邊,然後坐在床上小心地拍了拍袁飛飛的肩膀。

    袁飛飛毫無動靜。

    張平又晃了晃,袁飛飛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目光渙散地看著天棚,沒等張平把藥端起來呢,又要閉眼了。張平趕忙拉住她的胳膊,讓她提起精神。

    袁飛飛慢悠悠地轉過眼,看見張平,像是不認識一樣,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叫了聲老爺。

    她的聲音干啞,有氣無力。

    張平聽得手都顫抖了,他扶著袁飛飛的肩膀,抬手比劃著名----

    【喝藥,先喝了藥再休息。】

    袁飛飛看著張平的手,過了好久,才低聲道:「你終於跟我說話了……」

    張平沉默。

    袁飛飛轉過頭,又低低地道了一句,「肯說話就好……」一邊說,她一邊又閉上了眼睛。張平回過神,想起袁飛飛還沒有喝藥,他拉著袁飛飛的手臂,示意她先別睡。

    袁飛飛皺著眉頭轉過臉去,「不喝。」

    張平再拉,袁飛飛哼哼一聲,乾脆把身子轉進去。

    眼看藥就要涼了,張平著急之下,伸出手,直接把袁飛飛從床裡面抱了出來,袁飛飛痛苦地叫了一聲就被張平拉了起來。

    張平把藥放到她嘴邊。

    袁飛飛鼻子不好用,但是看著那黑乎乎的要就煩,她堅定道:「不喝不喝。」

    張平一手端著藥,一手托著袁飛飛的後背,她要倒,張平就一用力,牢牢地撐住她。

    袁飛飛堅決不喝藥,張平兩手都占著,也騰不出空閒勸她,兩人就在屋子裡對峙。又過了一會,藥涼了,張平皺著眉頭把藥放下,打算重新煎,剛一放開手,袁飛飛噗通一下倒下了。

    張平看了看她,嘆了一口氣站起身。

    「老爺。」張平端著藥碗走到門口,袁飛飛忽然叫住了他。張平回頭,看見袁飛飛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她看著有些憔悴,一雙細長的眼眸也沒有平日的神采。

    袁飛飛低聲道:「你陪陪我。」

    張平還有些猶豫。

    袁飛飛悲慘道:「我要死了。」

    張平:「……」

    張平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藥碗放到桌上,重新坐回床邊。

    袁飛飛拉了拉他的衣擺,她病中力氣小,但張平也順著她的意思又坐過去一些。

    袁飛飛翻身過來,雙手環住張平,臉埋在張平的腿上。

    張平的身子繃得很緊。

    袁飛飛輕輕地枕著,也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過了一會,張平的身子總算是放鬆了下來。袁飛飛躺在張平的腿上,他的衣褲簡單結實,或許是因為剛剛煎過藥的緣故,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糙藥味道,袁飛飛在病中,鼻子不靈便,卻也覺得他身上的味道很苦澀。

    夜裡安靜極了,屋子裡點著油燈,袁飛飛抱著張平很久很久,她甚至覺得,就這樣結束生命也是好的。

    張平一直由她抱著,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燃盡,屋子裡暗淡下來,只有淡淡的月光,順著門窗fèng隙,星星點點地照進來。

    袁飛飛低聲道:「你恨我麼。」

    張平搖了搖頭。

    袁飛飛沒有看見,也沒有再問。

    問的人只為了自己而問,答的人也是為了自己而答。

    不知過了多久,袁飛飛輕輕開口:「老爺,養了我,你歡喜麼。」

    回應她的,是一聲低低的輕笑。

    笑聲中有無奈,有感嘆,更多的,是無法淺釋的深長。

    袁飛飛也笑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問張平,那時的他,也是這樣輕笑出聲。

    這一個問題,不管由哪個人來看,答案或許都是否定的。就算是袁飛飛自己回憶往昔,也會覺得張平撫養她,是苦大於甜,痛多過快。

    可她依舊不會退讓。

    黑暗中,張平的手放在了袁飛飛的頭上,他輕輕地撫摸了她的頭髮,袁飛飛靜靜地看著黑暗中的某一處,默不作聲。

    時光是飄忽的,偶然想起,才發現已經過去了太久。

    初次遇見,他就像拯救天地的神明,而她只是一個瘦弱的孩童。

    再次遇見,她秀美聰穎,而他已鬢生白髮。

    歲月的凝重大多時間讓人沉鬱,可有時候想一想,卻又讓人心生感激。

    因為這麼久都過去了……

    你還肯回來。

    你還肯等我。

    第六十章

    袁飛飛的病很快就好了。

    換成張平病了。

    這是一個天大的奇事。因為袁飛飛同張平生活了許久,還從沒見過他生病,以至於她一開始根本沒有察覺出張平病了。

    張平自己也不甚在意。

    好像近四十年來,他還沒有為病痛困擾過。袁飛飛病倒,張平不眠不休地在她床邊看了三天,其實在第二天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感覺到些微的難過了,但那時袁飛飛還病著,他在一旁伺候她,換衣煎藥做飯事事不差,就算袁飛飛睡著休息了,他一根弦也繃得緊緊的,根本沒有空閒多想。

    幾天後,袁飛飛生龍活虎地將病去了個乾淨,張平一口氣松下,身子也越發地沉重。

    可他還是沒有在意。

    期間袁飛飛問過他一次。

    「老爺,你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沒吃飽麼?」

    張平搖頭。

    袁飛飛也就沒再問了。

    本來,這點小病以張平的體格來說,算不了什麼。可奈不住他因為袁飛飛的回來,心神俱擾,也不知怎麼就染上了,又在兩個人全然不在意的狀態下,慢慢嚴重了起來。

    終於有一天,在吃飯的時候,張平一個噴嚏把米噴了袁飛飛一臉。他手忙腳亂地想幫她擦,袁飛飛捧著飯碗,看著張平,問了一句:「老爺,你不是病了吧。」

    她一問,兩個人都愣住了。

    袁飛飛把碗放到桌子上,伸出手,張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還是被袁飛飛一手捂在頭上。

    「這麼熱?」袁飛飛驚訝地看著張平,「還真的病了。」

    張平被她這麼一說,也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不動了。

    袁飛飛來到張平身邊,握住張平的大手。

    「老爺,你身子不舒服麼。」

    張平張張嘴,又一個噴嚏。他連忙轉過頭去。袁飛飛把他拉到床邊,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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