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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22:27 作者: 妤芋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一樣,「傅爺到底是為什麼一定要死守城中?城中那些老弱病殘的百姓,真就這樣重要嗎?」
我想了想。
「還因為太太的墓在城中吧。」我回答說,「傅先生應該也是不想離開太太的。」
立知秋啊了一聲。
我和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便揮手道別。
那日的偶遇我本沒放在心上,可不知道是今晚太過躁熱,令我睡不著,還是梅梅的三言兩語挑起了我的思緒,我睡在簡陋的竹蓆上,睡在簡陋的宿舍中,居然回想起了往事。
實際上,所謂往事,也不過就是五六年前。
可不知為什麼,如今回憶起來卻仿若隔世。
尤其是思及我尚且還在李府生長的青蔥少女時,那簡直就好像不似我的過往,而像是一場夢境罷了。
自傅先生守城而死,傅府自然就落敗了。
或許不能說是落敗,說是崩潰更為合適。
傅先生一死,自六太太離世便掌管府邸的秋狸便頭也不回地投井而亡,要說秋狸,她當真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丫鬟了。她手段真的很厲害,但又獨獨忠於傅府,自己的命都可在眨眼間捨棄。
二太太郭芙亦與三太太郭黃鸝,我也不知她們去哪了。
也許是收拾好細軟,在哪處山林隱居吧。
而我,我反而是在傅府里待得最久的。
倒不是我不想走,而是四太太沈氏病了,我與她關係一向交好,我當時想著照顧她,把她照顧好了,我們可一同離開。
卻不想,世事難料,她沒撐住,一場風寒要了她的命。
她要走前,抓著我的手,告訴我說,她是有名字的,她叫沈小河。
她央我叫一次她的名字。
我含著淚叫了。
然而她就笑,笑聲中還夾雜著咳嗽。
最後,她說,她給我唱首歌。
那首歌很長,歌詞中有許多方言與語氣詞,我是沒有聽得太懂的,只感覺這首歌的旋律悅耳,韻律輕快,就好像一條叮咚的小河。
不過,我一直記得這首歌的一句歌詞,也是沈小河重複得最多的那一句——
「小河悠悠,故鄉遙遙不可期誒——不可期——」
將沈小河埋葬後,我也就離開了南國。
離開南國後,我沒有前往北方,反而是往更南的地方前行。
在南國邊界時,我曾在大街上偶然見過一隻與太太那隻橘貓相似的貓,它們都一樣的胖,有一雙翠綠的眼。
我本想追上去看看,那是不是那隻叫劉菊方的貓。但才跨出兩步,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
太太的貓,那隻叫劉菊方的貓,早在太太逝世的後五天,絕食咳血而死。
這之後,我一路往南,最終加入了如今我所在的共黨。
我又在竹蓆上翻了個身。
床板再次被我碾得吱呀作響。
所幸這一次梅梅已經熟睡了。
我平躺在床上,把自己的手腳攤開,我仰起臉,往窗外看去。
從我這樣的角度看去,我只能看見一小半繁星閃爍的夜空,剩下的全是房屋內的牆體。
縱觀我的這麼些年,也實在值得人玩味。
我曾經是一個大家的小姐。
我曾經是一個梟雄後院的姨太太。
我曾經是一個南國大學的女大學生。
現在,我是參加革命事業的共黨黨員。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命數究竟是算好,還是算不好。
應該是好的吧。
我想,至少我還活著,並且我還在踐行我的理想的道路上。
曾經太太詢問我的問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我想總有一天,我能尋求萬全的解法。到時候,我死了,在地下見到太太, 我一定要告訴他。
我閉上眼睛,方才盯外邊那小半夜空盯得久了,現在閉上眼,眼目里都好像有星星閃爍似的。
時隔這麼多年,我也逐漸意識到,其實我的複雜的經歷反而是塑造我的最直接的事物。
而太太,雖然我與他接觸並不多,可他卻是對我影響最深遠的。
我就像是他的一道回聲,帶著一部分的他,在這個人間迴蕩。
那麼立知秋呢?
要知道在我在南國大學,第一次了解他的為人之後,我的初開情竇就碎了個徹底。他是我最為討厭的那一類對生命沒有分毫敬畏與尊重的人,他雖然極其聰明,但他有時說的話實在讓我不敢苟同。
但現在,在合辦軍校中,他要收斂許多。
他是教學生軍事策略的老師,我不止一次地聽見過,他與學生強調,「要保護好平民百姓,要把傷亡降到最低的」。
他這樣的變化,我想也只有傅先生能做到了。
我又睜開眼,此時屋內漆黑,月色並沒透進。可我倒覺得視野清晰。
我想,我和立知秋,其實就是太太,還有傅先生在這個嘈雜人間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