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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22:27 作者: 妤芋
今晚劉蟬一個人在南苑,以他的機敏,傅芝鍾想,他大概也能想得通七八分。
傅芝鍾移開自己的視線,他半闔上眼,靠在座椅上,陷入靜默之中。
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好像這個世上就沒有能使他動容的事情一樣。
當前夜色正濃,南國上下都陷入酣睡之中,四處都是靜謐的風。
除了傅芝鐘的南苑還點著徹夜通明透亮的燈火,響起一陣兵荒馬亂地嘶喊交鋒,今日的圓月之下其餘地方依舊安穩。
傅芝鍾按壓了一下胸口處的位置。
那裡放著劉蟬給他的玉佩。
第59章 愛與死(一)
五十九.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痛到極限了。
劉蟬現在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他的眼前像是被人放了一片毛玻璃,四周所有的光線全部都浩蕩朦朧開,周圍那些奔跑的、大叫的,把他送上醫車的人全部都被模糊成單一的色塊。劉蟬感覺自己無法聚焦,他的視線在到處流竄,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耳邊的聲音倒是嘈雜,如是夏日夜晚最喧囂的蟬鳴一般,吵鬧不休。
劉蟬感覺自己被人放進了河流之中,水湧進他的口腔他的鼻孔,叫他無法呼吸。
「太太——太太,堅持住——堅持住——子彈馬上就要取出來了!」
劉蟬聽見旁邊一個小醫護抓著自己的手叫自己。
聽聲音還是個年輕的小醫護,大概生死離別見得還不多,話音里還帶著哭腔。
劉蟬抬起頭,掙扎著看了那個小醫護一眼。
小醫護似乎是察覺到劉蟬在閉眼,她又提高音量喊他,「太太!太太!你不要睡不要睡啊——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取出來了——」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加之自己沒有氣力,這些話聽得劉蟬真想笑出聲。
說得不像是在取子彈,倒像是在給他接生似的。
劉蟬忽然感覺自己的手在抽搐,一陣蝕骨的麻意從他的骨鑽到他的皮肉里,像要把他的每一寸振碎——振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肉塊一樣。
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痛到極致的感受。
然而,肉身雖受著巨大的苦楚,劉蟬的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飄忽。
他甚至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由傅芝鍾安排的人手帶著從暗道潛出,逃出南苑的情景。
那暗道當真是狹窄漆黑,其間還有一股陰冷潮濕的味道。劉蟬貓著腰,埋著頭,才能勉強跑出去,也不知他一前一後兩個體格碩大的侍從是如何跟著出來的。
從暗道出來的那一刻,儘管仍是黑夜,可劉蟬卻只感到眼前到處都是明亮,他的心緒當真是前所未有的昂揚。
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強烈的心跳,他站在蔥蔥鬱郁的草叢中喘著氣,他想大叫,想流淚,他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撿回來一條命——
卻不想,「砰砰砰砰——」不過瞬息之間,高處的人對著他直開四槍。
在劉蟬猝不及防之時,一槍被一個手疾眼快的侍從以肉身擋下,一槍射中他的大腿,一槍刺入他的腹部,還有一槍將近他的心口。
三槍都命中了他。
劉蟬忽而又想起了約莫兩年之前,他為傅芝鍾擋下的那一槍——那是沈璐開的,在宴席紛亂間,沈璐舉起槍,直指向傅芝鍾。
那時劉蟬都不知道自己怎的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直接便撲了上去。
劉蟬原先以為是自己覺得這樣有利可圖,如若他為傅芝鍾擋下這槍,那他在傅芝鍾心底自能升位,那他早就看不順眼卻無計可對付的大夫人沈璐,自然要給他讓位。
他這樣以為,秋狸這樣以為,沈璐也這樣以為。
或許傅芝鍾也如此以為。
但其中的真實原因,是劉蟬思考了許久才悟到的。
可悟到了,給劉蟬帶來的卻是無盡的憂鬱與苦悶。
說來也奇怪,當初那一槍打得劉蟬至今都難忘那痛感,那種心臟被一隻大手抓住蹂躪成碎肉,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槍傷口處奔涌的感覺——如今在劉蟬挨了三槍之後,反而沒有了。
因為當時傅芝鍾在身邊,他倒在了傅芝鍾懷裡嗎?
還是因為那一次他的身體尚且還強健,他還有生還的可能。
而這一次,他的身體都明白,他熬不過去了?
劉蟬眼前驟然一白。
尋常人都說人在死時,會走馬觀花似地回顧一遍自己的一一生,怎麼輪到他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劉蟬有些不高興,心想難道這東西還分了人?他劉蟬是不配如此了?
若真的是這般,待他到了地下,就去掀了閻王的殿,砸了孟婆的碗。
耳邊那位年輕醫護話語間的哭音越來越明顯,乃至有了抽泣之聲,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太太堅持住——」
就在劉蟬眼前的白光不斷放大,就在他以為自己無法再看到任何東西的時候,一聲「小蟬!」如平地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開。
像是在夢中墜入高空那樣,劉蟬猛然驚醒一般,他的眼前一瞬間清明了。
他的耳邊不再是嗡嗡的轟鳴,手術室里醫生的交談,來回匆忙的腳步,器械桌球被放進消毒盤中的一道道聲響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
「……傅爺,」劉蟬看見那個年輕醫護的位置被傅芝鍾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