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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19:04 作者: 遲小爺
沈惜言顫抖著握住奶奶枯瘦的手,喚道:「奶奶,我是惜言呀。」
過了好久,奶奶渾濁的眼珠才轉到沈惜言身上,然後又毫無波瀾地轉到了別處,好像不認識孫子了。
「柳綠,奶奶連我都不記得了?」
柳綠嘆了口氣:「奶奶誰都不記得了。」
沈惜言心中一酸,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回國之後只想著去玩,把奶奶忘到了天邊,如果他能早些回來,還能多照顧奶奶一段時間。
柳綠心思玲瓏,又和沈惜言青梅竹馬,一眼便看出了沈惜言在想什麼:「少爺,你也是不知道嘛,就別怪自己了。」
沈惜言吸著鼻子點了點頭,對柳綠說:「你先出去吧,我在這陪陪奶奶。」
柳綠離開後,沈惜言坐在床邊,陪奶奶說了一下午的話。
*
人間一日,沈宅一年,沈惜言回家住了整整五個月,從盛夏到冬日。
有了沈雲年,整個沉悶的沈宅變得吵吵鬧鬧起來,但這一切的歡笑都在壓抑著他,他無法融入,也被他們抗拒在外。
雖然父親以前對他的關懷本就不多,可如今兩相對比,才發現不是不多,而是少的可憐。
在這個家裡,除了柳綠和他說話,劉涯空閒之餘會到沈家來約他上畫舫一聚,其餘時候,他都像個隱形人一樣,只能去別院陪著日益油盡燈枯的奶奶說話。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身處北平漩渦中的九爺,想到那相去千里的阻隔,孤枕難眠的時間便更加難熬了。
沈惜言開始給九爺寫信,信的內容是他承諾地要學寫給九爺的詩:
「閒人愛說愁/說到茶飯不思/說到黯然神傷/落花啊、離雁啊、水啊、月啊的/都被迫化作心上秋/我笑他們變成庸人/日日自擾/直到有一天我開始喚不出你的名字/它終於經過我的眉梢」
然而,無論這樣的思念詩寫了多少,那邊都渺無音訊,他不知九爺是否安康,他想去北平探望,可始終記得九爺在他離開時對他說的話:「惜言,在我去金陵找你之前,千萬別回來。」
漸漸的,他開始在不安中埋怨起九爺來,寫給九爺的最後一封信如是說道:愛神賜了一場夢給我/又很快把我叫醒/愛神是土匪/是壞蛋!
他停止了寫詩,開始思考他從未想過的未來。很久之前,青鳶問過他日後要吃哪碗飯,他記得當時的他沒給出任何答案。
眼看著沈雲年一天天長大,父親又對弟弟疼愛有加。
或許,他不該再這樣遊手好閒下去了,倘若有朝一日,他失去了家族和金錢的庇護,他便徹底一無所有了,這樣的他,配不上九爺,也對不起自己。
這已經是沈惜言單純的視野里最大限度的醒悟了,而他沒想到的,遠比他想到的更讓人難以釋懷。
他考慮了整整一宿,第二日清晨就開始給他在美國的老師寫信,信中提到了理想、前程、人生,這些他二十一年從未想過的事情。
就在沈惜言以為父親將他徹底遺忘的時候,他突然被父親一本正經叫去了書房談話。
「爸,您找我有什麼事?」沈惜言站在父親面前,掌心汗如雨下,他直覺不是什麼好事兒。
「惜言,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嗯。」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替你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高家的三小姐,成親之後,你就住到高府去,替高會長打理一些商會事務。」
沈長河說得很輕巧,不像商量,更像是商人在變賣貨物,而那高會長是金陵最大商會的會長,可以說整個金陵的商業都歸他掌管。
沈惜言大驚失色:「我不成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哦?」沈長河眉心重重一挑,「是哪家閨秀?」
「不是閨秀……」沈惜言抿唇道,聲音變小了許多。
沈長河眉心一皺:「別告訴我是個洋人,我們沈家從沒有洋人過門!」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在此之前,沈惜言從未設想過如何向父親攤牌,他心跳如雷,天人交戰了許久,終於咬牙道:「也不是洋人,是,是男人,他在北——」
「平」字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甩到了沈惜言臉上,白皙的皮膚瞬間浮起四個血印,唇角也滲出血來。
「混帳!」沈長河氣得鬍子都在抖,他咬牙切齒道,「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喜歡誰?」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沈惜言耳畔嗡嗡作響,胸口卻陡然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他深吸又吐氣,不知怎麼,突然就不怕了,他抬起頭,直視父親的怒容,一字一頓道:「我的愛人,他叫趙萬鈞,他是個男人。」
說到「趙萬鈞」三個字的時候,沈惜言唇角彎起一抹笑,雖然傷了,卻依舊笑得明快,就像曾經被趙萬鈞捧在手心的玫瑰。
「來人,把這個孽子給我關起來,關到良辰吉日為止,在這期間任何人都不得見他!」
第65章
沈惜言掙扎著被拖走,沈長河胸膛劇烈起伏,被沈惜言氣得頭暈眼花。
這孽子果然如那算命先生說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沈惜言是二十一年前的七月初七生的,那天適逢乞巧節,原本是個好日子,可他的母親卻難產了,拼盡最後一口氣才將他生出來。
最終,喜事變成了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