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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9:19:04 作者: 遲小爺
夥計搖頭晃腦地跟著唱了一會兒,道:「今兒是打虎。」
看著眼前又是舞棍又是翻跟頭的青鳶,沈惜言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上回見他,明明還是那一任群芳妒的空谷幽蘭,今日便成了景陽岡上斗大蟲的武二郎,一招一式,乾淨利落。
青鳶唱到一半發現了沈惜言,立刻停下,怒目圓睜的表情換成一個柔美的笑。
「喲,沈先生來啦?」
「我還以為你只會扮女人呢。」
青鳶額上布了層細汗,他喘口氣,抻抻衣領道:「我六歲那年拜的第一位師父就是短打武生,後來入了現在的班子,香園的尹老闆要我改唱旦角,到如今還不過五個年頭。」
「老闆要你改你就改呀。」沈惜言心直口快,言下之意明顯是在說青鳶沒主見。
「當然,誰給我吃了這碗飯,我就得依著誰。」青鳶說著望向天邊。
沈惜言跟著望了過去,只見萬里無雲,空空如也。
「那為何不換碗飯吃?」沈惜言不明白青鳶唱得這麼好,為何要委屈自己。
「咱這身份,與其挑揀一堆,不如夠活著就行。」青鳶笑盈盈地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
他扔下打虎棍,打趣道:「倒是沈大少爺,可曾慧眼挑中了哪碗飯?」
沈惜言一愣,切切實實被問住了。
遊戲人間這些年,他沒什麼長性,對各類新鮮事物來者不拒,亂花叢中過,也樣樣都有一番自己的獨門想法,然而他卻唯獨沒想過自己今後要固定幹什麼,青鳶也是第一個問他的,這般突然,沒給他設想的時間,他不禁迷茫了起來。
難道要像其他世家子弟那樣老老實實繼承家業嗎?
可他如今才忽然意識到,他那位總是忙到忽略他的父親,好像並沒有對他說過任何讓他繼承家業的話,做生意也都是迴避他的,甚至連帳本都沒讓他摸過。不過,如若真要繼承家業,反倒是件糟糕事兒,因為他對經商毫無興趣。
沈惜言搖頭:「未曾想好。」
青鳶拍拍腦門:「瞧我這破記性,我忘了沈先生出身名門,人中龍鳳,想來也不需要未雨綢繆,等何時想吃飯了張嘴便是。」
青鳶這番話說得還真不算客氣,但沈惜言也不惱,反倒覺得青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過人再怎麼有趣,也要就此別過了。
「青鳶,我再過幾日便要回金陵了,此番是來向你道謝的。」
沈惜言後退兩步,沖青鳶深深鞠了一躬。
「哎,你這是做什麼?」
青鳶還想繼續逗逗這少不更事的小少爺呢,沒想到對方突然給他行了這麼大一個禮禮,他趕緊把人扶住。
「那日還好有你報信。」
「哎,你不說我都忘腦後去了,聽說九爺那晚都上冰爺那兒打槍了,你沒大礙吧。」青鳶托著沈惜言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眼前這位還是之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只是這臉頰少了兩塊肉,眼神也缺了些光彩,看著沒上回水靈了,多了幾分少年病弱的單薄。
「我沒事。」
青鳶點點頭:「沒事兒就好,不過,九爺這幾日倒像是心情不佳,幾乎場場都來聽戲解悶,我還奇怪他怎麼沒帶你一塊兒來,原來是你要回家了。」
沈惜言心裡「咯噔」了一下,立刻緊張道:「他,他為何心情不佳?」
青鳶笑看了沈惜言一眼:「你是九爺唯一的座上賓,連你都不知道,我一個唱戲的哪兒知道?不過想來也無非就是那些達官貴人們的麻煩事吧。」
沈惜言鬆了半口氣,又微微有些失落。鬆氣是因為惹九爺煩心的八成不是他,失落是因為九爺事務繁忙,沒準早都把他這齣言不遜的小孩忘了。
「我待會兒有場戲,你要不忙走,不如留下來給我應應場吧,你今兒來得早,那些舒坦的好座位任你挑。」
青鳶的紅火程度可絕對不缺應場的人,說成「應場」不過是邀約的客套話。
要留下聽戲不是不行,可萬一九爺來了怎麼辦?沈惜言心中猶豫,表情也就一併變得糾結。
「沈先生可是晚上還有別的事?」
青鳶這一問,像是往沈惜言心頭敲了一錘子。
九爺九爺,凡事都要想九爺,這日子到底還過不過啦?自己好歹也是金陵沈家出來的大少爺,留過洋,什麼大世面沒見過,何至於如此畏首畏尾。
他想罷,點頭應了:「也行。」
「多謝沈先生賞臉。」青鳶欠身行了個古禮,轉而強調,「不過這錢是要收的,上席還得加收額外費用。」
「知道啦,少不了你的。」
沈惜言心說這青鳶怎麼這會兒又突然計較起錢來了,之前那麼大一箱金條,說還就還,眼睛都沒眨一下。
沈大少挑了個離趙九爺「專座」最遠的對角處坐下,夜幕四合,香園大堂亮起紅火的燈盞,戲迷們也陸陸續續進場了。
他一直假裝喝茶,餘光卻不由自主盯著那珠簾未卷的空閣不放,不僅忘了茶的苦澀,就連青鳶登台了都沒發現,直到台上乍然開嗓,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入眼的是青鳶如飛雲流湍般拋出的水袖,頭面上細碎的珠寶配上那台前燈光,好看是好看,就是晃得他有點兒眼暈。
看來九爺今日是不會到了。
九爺原本場場都來,他一來,九爺就不來了,他和九爺還真是沒緣沒份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