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龍有逆鱗
2023-10-02 09:09:18 作者: 軒少爺的娘
他收拾齊整後,先去養心齋拜見父皇,見他安然睡著,面色紅潤,身康體健,便握著父親的手,默默陪著靜坐。睍蓴璩曉
太上皇一直不醒,羽千夜吩咐侍衛和僕婦小心侍奉,然後才回到碧波閣。他在桌案後坐定,習慣性的先摸出那塊石頭把玩。
此刻,他黑髮如墨,一身白色的廣袖寬袍,衣袂翩然,人若謫仙,渾身散發著足以致命的魅力。
傅逸雲窺見他並未換上親王的服飾,想他並不急於進宮,轉眼卻見他又拿出那塊惹他垂誕三尺的石頭來賞玩,但他已不敢肖想石頭了,他比較想怎麼保住命才好。
他暗中察言觀色了一會兒,赫然發現王爺臉上那兩塊醜陋的黑斑不見了,立刻驚異地道:「王爺,你臉上的兩顆黑丸子呢?」
羽千夜唇邊綻放一絲笑意,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愉悅令他分外的俊美逼人,清貴無雙,令人不敢直視。
他盅惑人心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得意:「又不是娘胎裡帶的,那裡來就哪裡去了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我大驚小怪?傅逸雲極為無語,不禁端詳著他滿面春風,且一臉曖昧的模樣,心裡擅自揣測了一番,試探地道:「莫非是找到紫玥姑娘了,王爺你夙願得償,所以那兩頑疾便不藥而愈?」
「多話。」羽千夜眼含笑意的瞟了他一眼,模樣不復往日的淡然。
傅逸雲心知肚名,看來兩人芥蒂全消,感情水到渠成,鴛鴦成雙了。按說他該恭喜王爺終於抱得美人歸,日後也不必再受淫毒之苦了。可在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恭喜的話怎麼也難說出口。
莫瞧王爺此刻看起來人畜無害,似神君端坐雲頭,祥和又安靜,待會兒知道實情,他毋庸置疑會變身……
思及此,他心內忐忐不安,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羽千夜是何等敏銳之人,他和傅逸雲豈止相識一天兩天,光從他紊亂的氣息中,他都可以判斷出有事發生了。
他微抬眸,美目一一睃巡著碧波閣,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連角落也沒有放過。碧波閣仍富麗堂皇,華貴典雅,龍紋獸頭足綠釉香爐里珍貴的龍誕香冉冉升起。
俄傾,他丹唇輕啟,淡淡地道:「玥玥的烏龜呢?擱哪兒去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傅逸雲的額際卻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羽千夜口中的烏龜當然不是真的烏龜,而是萌紫玥那次過來照料他,見他這裡石頭眾多,就撿了幾塊形狀各異的石頭,七拼八湊的壘成一隻盤子大的烏龜。
遠遠望去,惟妙惟肖,活靈活現。羽千夜心裡歡喜,便專門尋了一個上等的白瓷底座,將這隻石龜托起來,放在角落的多寶閣里,和眾多的名家手作一起,以作觀賞。
羽千夜見傅逸雲一臉躇躊,也不指望他回答。他將手中的石頭放回原處,優雅起身,不動聲色的行到內室,猛地一把拉開擅木雕花衣櫃。
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傅逸雲心裡狂呼,慘了!慘了……
「玥玥的衣物呢?」羽千夜掉首盯著傅逸雲,聲音如珠濺玉盤,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儀和冷意:「誰來過?」
不等傅逸雲回答,他如行雲流水般的行至一旁的檀木桌。
時間宛若靜止,羽千夜面無表情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桌面,如玉的手指曲起,在上面輕敲,發出微微的聲響。旋即,他弧形完美的嘴角輕勾,笑的安靜而漂亮,可那笑意卻並沒有到達他深幽冰冷的眸底。
他微抬眼,淡淡覷著傅逸去:「傅逸雲,玥玥的妝奩盒呢?紅木二屜的?」
當初萌紫玥來照料他,是女扮男裝。他雖不喜歡她扮小子,但還是替她置了一身的行頭,少年和少女的都有,上至頭飾,下至羅襪的靴子,因太過匆忙,東西皆不是什麼精品,只見得人罷了。
他置辦的太多,萌紫玥一個人哪裡穿的過來,也就穿了一套藍色的錦衣走了,其餘的基本動都都未動過。
但因這是她名下的東西,就連她梳過頭的梳子,羽千夜也是捨不得扔棄的,便在自己的內室騰了地方,專門安置著,想著兩人大婚後再做處置。
這下不能再逃避了,傅逸雲鬥著膽子,硬著頭皮如實稟報:「王爺,有竊賊膽大包天,竟敢跑去皇宮行竊,皇后娘娘和和諸位貴妃皆少了幾件珍貴的首飾,其它嬪妃亦受到波及。為此,皇上龍顏大怒,責令刑部速速捉拿盜賊歸案!御前侍衛,以及御林軍……」
羽千夜眼角微微一撇,周身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種睥睨天下的尊貴氣勢,傅逸雲本來就小的聲音立刻嘎然而止。
他冷冷睨著傅逸雲,燦若明珠的黑眸漸生魔魅,聲音無悲無喜:「你這麼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莫非想告訴本王,那個竊賊潛入碧波閣,將玥玥的東西也偷走了吧?」
事已至此,傅逸雲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不再瞻前顧後,竹桶倒豆子一般地道:「王爺,不怕說句大不敬的話,咱們王府若是有竊賊進來,那天下恐怕沒有安全的地方了。紫玥姑娘的東西,一直安然存放在碧波閣……」
「然而事情就蹊蹺在這裡,那盜賊被捉到,立即畏罪自殺,臨死前供認不諱,道出贓物被他在哪裡,且一口咬定有兩件最為重要的首飾被他藏在寶睿王府的碧波閣里。」
「皇上信了?」羽千夜傲然而立,一臉似笑非笑,高貴華潔的氣質宛若芝蘭玉樹。
傅逸雲低聲道:「這純屬無稽之談,皇上不予理會,自然是一笑置之。奈何皇后和諸位貴妃覺得丟東西事小,茲事體大,且還涉及到王爺的清譽,理當早日還王爺一個清白才好。諸位大臣對此事也多憤慨,覺得這盜賊不但故意詆毀王爺,還有辱國體,故而紛紛上書請皇上早日查清此事,也好給寶睿王一個交待。」
羽千夜垂下眼帘,濃密的長睫掩著幽冷的黑眸,輕輕撣了撣不染纖塵的白袍,一言不發。但室內的氣壓驟然降低了,令人如同置身於冰窖。
傅逸雲背心有汗,卻又感覺冷的瑟瑟發抖,整個人只感覺處在水深火熱當中,繼續道:「皇上不堪其擾,且不想世人詬病王爺,便下旨打開碧波閣……是以碧波閣才成為如今這樣子。」
「噢。」羽千夜漫不經心地微頜首。
然後他緩緩地房中踱步,轉了一圈後,平聲靜氣地道:「那為何獨獨少了玥玥的東西?皇上有什麼說頭?」
傅逸雲知道到了最關健的地方,不敢敷衍:「紫玥姑娘的物品是皇后娘娘命人帶走的。」
「皇后?」羽千夜微斂眉,伸出玉雕似的手指輕撫眉心,似乎想不起這是哪號人物。
「是的。」傅逸雲道:「其一,皇后懷疑那幾件貴重的首飾就藏在紫玥姑娘的物品中,須帶回宮仔細檢查。其二,皇后娘娘覺得王爺大婚在即,應一心一意的好生對待新王妃,身邊怎能留有狐猸之人的東西?」
傅逸雲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越來越低,不仔細聽很難聽清:「皇后道長嫂如母,未免王爺被禍水迷惑,她便命人將紫玥姑娘的一應物品俱都清走了……因來人持有皇上的手喻,府中侍衛不敢抗旨,只能……」
羽千夜美目一眯,眼神高深莫測:「她到管的寬,是日子過的太安諡了嗎?什麼新王妃,誰又如此厚臉皮?」
傅逸雲不好道皇后的事非,便道:「想必王爺已了解了,新王妃乃是寧二小姐。」
羽千夜挑眉冷笑:「聖旨未下,誰敢亂嚼舌頭?」他在路途中便知道賜婚聖旨還未下達,料想是傅逸雲怕他賴著不回,故意說的十萬火急。
「先前之所以給王爺發急函,正是因為皇上已為王爺擬好了賜婚聖旨,因顧忌著王爺還未歸府,皇上便擬而不發。但這件事早被傳的人盡皆知,因此即使聖旨未下,這樁婚事亦不是什麼秘密了。」傅逸雲據實以告。
羽千夜眸色一寒,撫著袖,輕聲道:「都吃多了,撐的。」
……
金碧輝煌的皇宮內。
時值冬月,皇后寧紫彤的長秋宮爐火旺旺。長,是長久的意思;秋,是萬物剛成熟的景色,合起來有永遠美好吉祥的蘊意,此乃長秋宮名稱的由來,也是湮國歷代皇后居住之殿。
室內淡淡的薰香縈繞,細瓷美人瓶里插著濯濯妍妍的鮮花,映著精緻華麗的陳設,處處透著奢華的氣息。
床榻上錦被凌亂,床幔半垂。
剛剛經歷過一場耗體力的男歡女愛,元盛帝精神倦怠,正闔著眼睛養神。皇后乖巧地依偎在他懷中,臉頰蘊霞,額頭薄汗,薄軟的紗衣散落在她圓潤的肩頭,一身肌膚勝雪,閃動著透人的光澤。
她生得一張小巧的瓜子臉,約摸二十三四的模樣,也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和寧如煙有七八分相似,一副弱不禁風,楚楚動人的模樣。
但凡是和皇后接觸過一次的人,卻永遠都不會覺得她和其妹是一種人。柔弱是她的外表,為人卻八面玲瓏,雖然言辭犀利,卻也不會讓你下不了台。
然而行事方面,她則喜歡先下手為強,手段更是雷厲風行。她身上比寧如煙多了一股成熟的美態,兼之剛生過孩子,體態頗顯嬌嬈。
「皇上。」寧紫彤半支起身子,用愛戀的目光望著英俊依舊的羽寰,軟糯嬌喚。
羽寰昏昏欲睡,沒有睜開眼,僅是從鼻子裡哼出一道聲音:「何事?」他因年齡和閱厲的緣故,聲音日漸低沉醇厚,有著不容人侵犯的帝王威嚴。
寧紫彤只覺心肝一顫,對他是又愛又懼。若說她寧紫彤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事,便是嫁給羽寰。
當初的錦王生的英俊無比,儘管他鎮守南疆,嫁過去等於是獨守空房,但仍有許多名門貴女想要嫁他。她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打敗眾佳麗,最終如願以償的嫁給了他。
這些年,夫妻倆一直分隔兩地,真正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如跟著羽寰去南疆侍候的姬妾多。正是因為這樣,她直到前幾個月才誕下了一位小公主。本以為會是位皇子,這樣她的後位會更穩固,孰料是位女娃。
但開懷總比不開懷好,像前幾年,她蛋都不生一個,那才讓人著急。橫豎後面她還會生,總會生到兒子的,她不氣餒。
生孩子急不來,當務之急,是解決二妹的婚事。
思及此,寧紫彤入鬢的黛眉輕動,臥蠶眼兒眯了眯,又嬌滴滴地道:「皇上,如煙的賜婚聖旨為何遲遲不賜下去?到時婚期臨近,豈不讓人手忙腳亂?」
羽寰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朗月星眸深如古潭,諱莫如深,哪見半絲睡意?
他微瞥了懷裡的女子一眼,別有深意地道:「怎麼?如煙的嫁妝還未準備好嗎?朕怎麼聽說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啊,當不會慌亂才是。」
寧紫彤微嘟了紅唇,撒著嬌道:「皇上,早一天賜下,也好早一天安如煙的心嘛!如今謠言四起,她們惟恐夜長夢多,難免急上火……」
羽寰淡淡地勾著嘴角,要笑不笑,「急也沒用,當初你求朕賜下這門婚事,朕便說過,總要等他人回來,這事方能做數。你常年在帝都,未必不了解他的性子?還用朕提醒你嗎?」
寧紫彤聞言,眼神陰了下來,羽千夜和二妹的婚事的確是她求下來的,她之所以想儘快促成這門婚事,無怪乎是為鞏固自己的後位和娘家的地位。
說起來,事情也甚是怪異,先前皇上還是錦王時,她和一眾姬妾皆未有孕。然他登基之後,後宮美人多了起來,同時有身孕的逐漸增多。像四位皇貴妃,不但家世不比她差,其中有兩位的肚子也鼓起來了,若她們中有人率先產下大皇子,那自己的後位便岌岌可危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縱然她現在是後宮之首,卻不代表永遠是。寧紫彤心思慎密,時刻不忘居安思危。如今娘家的勢力縱然扶搖直上,但她的後台還不夠強。
想要擴大娘家的勢力,唯有聯姻是最快最好的選擇,而聯姻的最佳人選,非寶睿王羽千夜莫屬。
她知道皇上極看重羽千夜,但凡有點好的都不會忘他,即便是給羽千夜選妃,皇上也總擔心女方家世不好,或是生的不夠美貌、這樣那樣的原因委屈了他的寶貝弟弟。
幸好如煙生的美貌動人,寧氏的家世也與羽千夜堪匹配。在她旁敲側擊的多次勸說下,皇上終於應下賜婚一事,並在娘親進宮謝恩時的一再要求下,擬了聖旨。
君無戲言,她和娘家人都以為這事十拿九穩了,既高興又得意。她也鬆了一口氣,有羽千夜做她的妹夫,無人能搶走她的母儀天下!
事情一步步按她的意願在走,唯一令她不滿意的,就是皇上遲遲不將賜婚聖旨頒下。
先前她尚且不著急,待聽到妹妹哭訴,她才驚覺先前算漏了這一點——羽千夜那種性子,倘若沒有喜歡的人,估計不會對婚事有什麼異議。但若是他有心上人,豈能任人擺布?
不過寧紫彤倒沒有完全慌亂,第一,如果聖旨已賜,羽千夜縱有天大的不願,也不會公然抗旨。第二,她派人調查過,羽千夜與那名女子認識的日子尚淺,且那名女子身份低下,根本配不上他,連皇上這關都過不了,何談其它?
此女子不足以為懼,威脅不到如煙什麼!
既然如此,只要找人除掉那名女子便萬事無憂了!反正她無後台,也沒人替她出頭。
恰好妹妹妒恨交架,誓要將那女子的痕跡從羽千夜身邊抹去,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姐妹暗中多方合計,再加上父母的鼎力相助,便弄出了個皇宮失竊案。
趁著追查贓物的機會,討了皇上的旨意,強行打開了寶睿王府的碧波閣,將那女子的所有用具清掃一空,統統丟給二妹處置。
寧紫彤雖然知道羽千夜不好惹,但她如今乃一國之母,且是領了皇上的旨意,再說了,皇上初為人父,極疼愛小公主,連帶著她也沾了不少光。母憑子貴,小公主是她的護身符,有事皇上自然會護著她。
更何況,以民間的說話,她是羽千夜名正言順的嫂子,難道他敢公然反抗哥嫂的安排?
是以,權衡再三,寧紫彤覺得只須求得皇上將聖旨賜下,這事便不會有什麼變卦了。
她見皇上似不為所動,眼珠兒一轉,換成一種委委屈屈地口氣:「皇上金口玉言定下了這樁婚事,臣妾可都讓欽天監看好了日子,就在臘月初……如今,整個帝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樁婚事了,都盼著他們早日能締結良緣呢!皇上,這事兒一旦出了什麼紕漏,臣妾的臉往哪兒擱啊?」
她的話綿里藏針,明著說自己的臉沒地方擱,暗指婚事若有個什麼風波,皇上的臉只怕更不好看。
羽寰望著帳頂,沒有回答她。他為人城府甚深,豈能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但他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當初覺得這樁婚事非常靠譜,便應下了賜婚一事,如今細想,當時真是太過衝動了,娶妻的人畢竟是千夜,問都沒有過問他,便替他做了決定,似乎真的有些欠妥。
且他心裡另藏著一件大事兒,那便是元夔所提到的天水族的寶藏。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帝王不喜歡寶藏的。他在南疆多年,天水族的巨額財寶他隱隱聽說過,但絕沒有元夔這個當事人知道的詳細。這也是他為什麼可以殺掉元夔,卻留下他的原因。據元夔所說,這批寶藏極有可能和萌紫玥有關。若是如此,他更不能讓千夜和萌紫玥在一起了。
他知道千夜這次名著是出遊,其實暗地裡卻找萌紫玥了。他不想千夜和萌紫玥糾葛太深,因為他已經命元夔帶上人馬去尋找萌紫玥了,還令他務必奪回天水族的寶藏,以換取滔天的榮華富貴。
實際上,他早做了決定——待尋回寶藏後,不管是元夔和萌紫玥,無一人能活命。
正因為有萌紫玥摻合在其中,他便一直對千夜隱瞞著這件事。他非常希望千夜能移情別戀,甚至不惜拆散他們,就是不希望弟弟以後為這名女子和他反目成仇。
不過,正如皇后的所說,他是皇上,一言九鼎,說出的話豈能不作數?尋常人尚且知道「說出的話,猶如潑出的水」,倘若他的話不能兌現,那往後誰還會將他這個皇上放在眼裡?所以現今這種狀況,他也只能硬撐著吧!希望千夜不要令他下不了台。
「皇上,為何不回答臣妾?」寧紫彤見皇上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怎肯輕易罷休!
後宮佳麗甚多,皇上也不常來她的這裡,今日還是以小公主身子不適為由將他騙來的,藉機又點了催情香,這才換得皇上片刻的寵幸。如果不抓住機會,只怕又要等上半個月。
羽寰的思緒被打斷,便淡淡地答道:「朕既是答應了的事,會出什麼紕漏?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
寧紫彤立刻喜上眉上,正要謝主隆恩,殿外卻突然傳來太監的尖聲稟報:「陛下,寶睿王回府了。」
……
原本羽寰以為,千夜既然回來了,少不得先來面聖。到時他趁機將聖旨賜下,千夜是爽快應下,還是拒絕都會有個結果。於是,他便安心在勤政殿裡等他。
他身上穿著九龍滾龍袍,頭上戴著一頂鑲鑽的冕冠,眼帘和腦後各有十二對珠玉下垂,一身的帝王威儀,格個的氣勢凌雲。太監和宮女隨侍兩側,無不屏聲斂息。
殊料都過了半天,羽千夜楞是不來。
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羽寰等得滿肚子火。正要派人去責問,傅逸雲滿頭大汗的來面聖。
不待他發問,傅逸雲倒頭便拜,三拜九叩,三呼萬歲:「啟奏皇上,寶睿王回程途中感染時疫之症,恐對皇上龍體有礙,不敢來見皇上,派微臣代為問候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麼?時疫!」羽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長眉倒豎,星眸圓睜,威風凜凜地喝道:「傅逸雲,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咒……」
傅逸雲俯身跪地,無比沉痛地道:「皇上,微臣句句屬實,皇上若不信微臣,只管派太醫去驗查。王爺回府後一直喊痛,他頭痛身痛,惡寒發熱,四肢倦怠,煩躁難安……」
隨後,他又多此一舉地加上一句:「最好讓懂時疫瘟癘的太醫前去……」
羽寰震驚不已,太陽穴突突的直跳,萬萬沒料到羽千夜竟染上了時疫,他好像被人生生敲了一悶棍,腦子嗡嗡直響。
時疫瘟癘,其實就是各種急性傳染性疾病,其傳染蔓延的速度極快,且無藥可醫,染上的人相當於得了絕症……他委實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千夜怎麼可能……
「擺駕!」他毫不猶豫地從龍椅上起身,繞過龍案抬腳就向外走,並對傅逸雲道:「傅愛卿,快快平身,朕馬上和你去見千夜……」
傅逸雲一臉焦急,出聲阻攔:「皇上,這萬萬使不得,使不得!王爺千交待,萬囑咐過微臣,千萬不能讓皇上去見他,以免皇上龍體受損,社稷不安,國無寧日!便是微臣這般微不足道之人,王爺尚且不曾見微臣一面,只肯讓人遞話出來……」
殿前太監也急忙跪下,隨聲附和:「皇上,王爺亦上一片好心,皇上當體諒才是。若皇上真去了,王爺定會於心難安,反為皇上擔憂,恐對王爺貴體無益啊!」
殿中其他宮人紛紛跪下,忠心耿耿地喊道:「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您的龍體關係著國家興亡,社稷安危……」
羽寰以手撫額,焦慮難安——人人都怕染上時疫,他並非不怕,但他極想知道羽千夜的真實情況到底如何了。
略作沉吟,立刻吩咐持事太監:「傳朕口諭,宣白馬寺主持釋圓大師速速前去寶睿王府,悉心救治寶睿王!還有,命太醫院的眾太醫火速前去救治王爺。」
傅逸雲哽聲請求:「請皇上恕罪,允許微臣先行告退,王爺病倒於榻,府中一切事宜還得微臣去安排。」
「傅愛卿,抬起頭來!」羽寰手撐龍案,藉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傅逸雲怕冒犯了天威,始終不曾抬頭,此刻有了皇上的命令,不得違抗,他遲疑了一下,方緩緩抬頭,
羽寰見他雙眼赤紅微腫,好似剛剛大哭過一場,心頭竟也一酸,龍目泛紅。旋即無力的揮了揮手,微微哽咽道:「去吧!有勞愛卿幫他打理,這些天愛卿不用來上早朝……有什麼情況,速來報與朕知……」
傅逸雲得令,如同喪家之犬,一刻不停的匆忙跑出皇宮,惹得宮中人紛紛側目。
直到鑽入轎中,他才痛哭失聲:「王爺,你也太狠心了,太殘忍了,太絕情了!好歹我跟了你這麼久,你怎能這樣對我……嗚嗚呼……他娘的,番椒好吃不好用,爺的眼睛都快辣瞎噠……」
「……」眾轎夫絕倒。
……
寶睿王感染時疫瘟邪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樣傳播開來,就好像長了翅膀,不用半天,整個帝都人盡皆知。
時下,一旦染上時疫,十有*是活不成了。
舉城譁然。
惋惜同情者有之,搖頭喟嘆者有之,拍手稱慶的也有之……反正向火的有,向燈的也有,莫衷一是,無須一一贅述。
而此刻的寧太師府,更是亂成一團。
寧夫人從得知消息起就開始心驚肉跳,食不下咽,連精心裝扮都顧不得了,匆匆來到二女兒的繡樓,甫一進門,便一迭聲地道:「煙兒,這可如何是好?王爺得了瘟症,約摸是沒救了……」
「嚶嚶嚶……」寧如煙不待母親說完,就伏在繡榻上放聲大哭:「……嗚嗚……女兒該怎麼辦?怎麼會碰上這種事?這讓女兒怎麼辦?」
寧夫人急的在屋子裡團團轉,大冬天的,豐腴的銀盤臉上都有汗粒了。
忽然,她雙手合什,閉著細眼兒,嘴裡念念有詞:「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但願釋圓大師能治好王爺,這麼好的一個金龜婿,我女兒費盡千辛萬苦才釣到,老天爺,你可不能暴殮天物啊……」
「娘!您都說些什麼啊?」寧如煙在繡榻上支起身子,眼睛哭的紅通通的,顯而易見是真傷心。她不住的抽噎著,哀泣自己時運不濟,命運多舛。
本是一樁天大的喜事,人人都羨慕她的好運,女子們妒忌的眼神令她得意不已,走路都帶著風。她天天翹首以盼,就盼著王爺早點回來,好早日圓了她的美夢。不想事與願違,竟盼來一個如雷轟頂消息,她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寧夫人睜開眼,一臉焦灼:「煙兒,王爺這病症極易傳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寶睿王府的周圍有許多兵丁把守著,只許進不許出啊!王爺只怕是不成了……」
寧如煙一怔,連哭都忘了——看樣子,寶睿王府是被隔離了!她聽說有的村子裡一旦有村民感梁時疫,官府通常採用的方法不是救治,而是派重兵將村子與外界隔離,然後進行焚燒,以免時疫蔓延,禍及他處。
寧夫人後悔不迭,早知如此,她就不逼著皇帝擬什麼聖旨了,這下如何是好?王爺若是有個不測,如煙難道要守望門寡,或是嫁過去守寡?
天啦,地啊!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不過是想二女兒和大女兒一樣,能給她帶來榮耀,給她在貴夫人中長臉,可並非要白白搭進去一個女兒……她被自己的想像弄的惶惶不可終日,猶如驚弓之鳥。
「不行,不行!」她一屁股坐到繡榻上:「煙兒,王爺一個將死之人,絕不能嫁,這婚事不能做數!」
寧如煙被這事實打擊的幾乎快崩潰了,抽抽噎噎地道:「娘,你說什麼渾話?謾說聖旨擬好待宣……便是整個帝都,又有誰不知道這樁婚事?豈能由著我們隨意更改?」
寧夫人細眼兒一轉,似想到什麼,臉上的神情驟然平靜下來,極為淡然地道:「這不還有你爹和姐姐嗎,娘和他們一起去求皇上,廢除那張聖旨便是了,橫豎沒有賜下,還來得及。」
寧如煙瞠目結舌的望著她娘,半天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好久才道:「娘,您真是異想天開,莫說是皇上,便是尋常百姓家,也不會允許有這種事發生的。」
「莫非你願意嫁過去守寡?」寧夫人斜著眼睛望著寧如煙。
寧如煙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守寡?對一個未嫁的少女來說,是多麼一件可怕的事兒啊?她流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哽咽地道:「……娘,女兒不要……」
……
長秋宮,太監宮女站了一殿,人人神色驚懼,惶惶不安。
鋪滿了織金紅毯的地上,一身明黃鳳服的寧紫彤抱著嬌弱的小公主,俯身長跪不起,不停地向皇上肯求:「皇上,臣妾懇請皇上收回成命,萬萬不能讓如煙這時候嫁過去啊!」
羽寰頭戴冕冠,一身明黃龍袍立於殿中,胸前的九爪金龍威風凜凜,栩栩如生,彰顯著帝王的威嚴和權勢。
他長眉微挑,垂目望著華服盛妝的皇后,眸色平靜無波,仿若千年不起波瀾的古潭,淡淡地道:「為何?」
「皇上……」
寧紫彤垂淚,漂亮的容貌宛如梨花帶雨,輕泣道:「皇上,臣妾只有這一個親妹子,她貴為皇后之妹,您卻讓她去給王爺沖喜……這讓世人如何看待她?若寶睿王是旁的症候,臣妾二話不說,定會大力支持皇上的決定,可王爺如今……」
羽寰面無表情,冕冠垂旒下看不清側顏,眼神淡漠的覷著皇后:「你只有一個妹子,朕難道有許多弟弟?」
「……這……」皇后張口結舌,舉世皆知,羽千夜是元盛帝唯一的弟弟。
而她除了親妹子,還有親兄弟,可話不能這麼說話啊!讓妹妹嫁給羽千夜沒問題,守活寡她也無意見,橫豎不是她自己守。
但皇上讓妹妹去給羽千夜沖喜她就有想法了——倘若如煙僅僅是守寡,好歹還守著寶睿王府,往後在寧氏挑選一個孩子抱養在身邊,可以順理成章的繼承寶睿王府。皇上念著和羽千夜的情份,肯定會對守寡的如煙進行大肆封賞,並誇讚不已。同時也會高看自己一眼,厚愛一分,讓她穩居後位。
然而,若是如煙這時候嫁過去,那十成十是要被羽千夜傳染上時疫……
人死茶涼,人都死了,光剩下緬懷與悼念。皇上很快就不記得寧家的功勞,也不會對她心存感激之情,那於她有何益處?
思及此,她仰起臉望著羽寰,精心描繪的臉蛋上,晶瑩的淚水一串串滑落,哭的既美且哀,惹人憐愛不已:「皇上,臣妾與皇上的心意相同,日夜期盼著王爺能儘快痊癒……臣妾只希望王爺看著臣妾的面上,能留如煙一命……讓她,讓她遲些嫁過去也好……這時候沖喜,怕是多有不妥……」
「混帳!」羽寰勃然大怒。
皇后的話如訴如泣,他的內心卻猶如沸騰的開水般難受,民間尚有沖喜一說呢,他的弟弟,何等尊貴的人,更應該弄十個八個女子去沖喜。說不定一衝,這時疫就沖沒了,千夜也就好了。
寧紫彤瑟縮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她從來沒見到過皇上如此憤怒過,像炸了毛的老虎一般。
她眼神微閃,迅速低下頭,牙一咬,伸手在小公主肥肥嫩嫩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哇哇哇!……」小公主的小身子一抽,小紅嘴兒一張,猛地放聲大哭。
聽到小公主的啼哭,羽寰心疼不已,馬上俯下身,伸出大手撫上女兒淚水橫流的嫰頰。隨後對著一殿的宮人低聲喝道:「一個個都是死人,還不快將小公主抱下去!」
眾宮人驚駭不已,兩個嬤嬤不敢耽擱,手腳俐落的將小公主抱走了。
皇后只想讓小公主博取同情,沒料到弄巧成拙。但這小伎倆還是奏效的,至少皇上的臉色不再暴怒,顯得平和了許多。
她透過眼帘,偷偷窺視著皇上的臉色,知道此時是進言的最好機會,便可憐兮兮地道:「皇上,如煙極為疼愛公主,公主也很喜歡如煙呢,若是她知道……」
如煙如煙,這什麼皇后?心裡就只有她娘家的妹妹,未必他的弟弟就不是人?她嫁來皇家,就該以皇家的一切為重,以千夜為重,老念著她娘家算怎麼一回事?
羽寰越想越燥,大光其火地道:「皇后,勿須多言!既有賜婚在前,朕馬上讓人宣旨,讓寧如煙速速嫁去寶睿王府。」
「不成啊,皇上!這樣子,豈不是害了如煙?」
羽寰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皇后,冷哼一聲,如劍鋒一般銳利的雙眸之下,冷森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視:「哼,莫說千夜如今還活著,饒是他真有個不測,民間尚有冥婚陰婚之說,他乃龍子鳳孫,身份如此尊貴,陪祭個把活人算的了什麼?」
羽寰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他是一國之君,豈能由著他人隨心所欲?
哦,千夜威風八面的時候,你們上趕著求賜婚,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你們卻跑的比兔子還快?
豈有此理,當他這個皇帝是做假的嗎?
「皇上……」皇后聞言,險些一頭暈過去,雖然做好了讓妹妹守活寡,為自己和家族做犧牲的準備,可畢竟人還活著。說一千道一萬,那也是她的親妹子啊!如果活祭……那那……
她當皇后的日子尚淺,再加上對皇上的性子也不太了解,一直妄圖左右皇上的決定。沒想到皇上卻是個喜歡與人對著幹的性子。
她此刻已經知道自己用錯了方法,但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腦子迅速的轉動起來,不停的想著法子,試圖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