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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8:41:03 作者: 況屬
男孩沒怎麼說話,喻滄州卻在短短時間裡幾乎把一切情形都想到了,看這小孩的樣子就知道他大概平時經常挨打。男孩還是不肯說話,喻滄州陪著他在他家門口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家長回來,這種家暴家庭家裡的情況很難說,誰也說不準他家長是幹什麼的,今晚到底還回不回來了,男孩不肯說話,喻滄州又覺得大年三十的把男孩一個人扔在這裡未免也太沒有人情味了,思考了一下後,喻滄州索性將男孩帶回了自己家。
其實喻滄州一個大老粗,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把男孩帶回家以後要怎麼招待他,老婆回婆家過年去了,喻滄州搜羅了一下冰箱,只發現兩盤沒吃完的剩菜和一點米飯,喻滄州只好將剩菜和米飯混在一起炒了,哄那小孩說這是他獨家發明的菜飯。這說法原本只是為了撐撐面子騙騙那小孩的,誰知那小孩竟然吃的很開心,氛圍一下子熱烈起來。
吃過了晚飯,喻滄州安排小孩去洗澡,自己就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盤算,等到明天早上起床,大概就要把小孩送回去了。這麼想著,喻滄州便計劃了第二日早上的事情。
誰知等到真的到了第二日早上,喻滄州卻沒能將小孩送回去。
那天早上,喻滄州帶著小孩上了警車,正準備往麻紡廠開,油門還沒踩呢,突然接到電話,說是長途汽車站附近的路段突然發生爆炸,一輛公交車被襲擊,吩咐喻滄州緊急過去支援。喻滄州不敢怠慢,開了警笛就往長途汽車站開。
到了長途汽車站附近,遠遠就看見場面非常混亂,出事的公交車已經被炸變了形,消防剛剛對火勢進行了控制,變形過後的公交車散發著滾滾濃煙,現場到處都是屍體、殘肢。喻滄州轉頭問副駕駛座上的小孩:「你知道從這裡怎麼回你家嗎?」
小孩一個鯉魚打挺挺直身子,警覺地搖搖頭。
喻滄州無奈,現在這情形也顧不了他回家的事情了,只能看了眼車外道,「警察叔叔有點事,你先在這待著,等我辦完了事,就送你回家。」
小孩乖順地點了點頭,喻滄州看了他一眼,就下車了。
那天喻滄州忙著清理傷亡未傷亡人數,又將沒有受傷的在場群眾帶回局裡去做筆錄,一直忙到很晚,等到他想起還有個小孩被扔在角落一直沒顧得上管的時候,顧彥已經坐在他桌邊的小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喻滄州頓了頓,走過去看了小孩一眼,正準備將他搖醒,突然,一個電話打進來,喻滄州手機就掛在胸前,他拿起來接了電話:
「喂,喻滄州趕緊來醫院!你老婆和孩子也在剛才的公交車上!……」
轟——仿佛有一個驚雷在腦海炸開,眼前的世界瞬間與自身隔離,後面那個人還說了些什麼喻滄州就聽不到了。
那天喻滄州趕到醫院,只得到了妻女都未來得及搶救就已離開了這個世界的消息。並排的兩張單人床上,蓋著兩張白得刺眼的布,死神這樣捉弄人,誰也不能料到,就在喻滄州在爆炸現場調查的時候,一輛他沒留意到的救護車,就這樣悄悄拉走了她的妻子和女兒。
那天在醫院,那場景,周圍的人看了全都轉過眼去,他們都不忍心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怎麼突然就哭成了孩子模樣。
其後婆家人趕來,責怪他,怨懟他,質問他為什麼沒有陪她們一起回家過年,這樣事故發生的時候她們好歹不是孤兒寡母兩個人,喻滄州沒有解釋,指責都被他一一接下。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春節大概是他人生中過的最混亂的一個春節,他的人生在這裡發生了重大的轉折,經歷了最黑暗的低谷。那段時間,他只要一回家就是睡覺,不肯吃飯,干任何事都像是行屍走肉,劉希薇為此專程搬來和他一起住了半年,擔心他陷在「沒能和妻女一起回婆家過年」的自責里自尋短見。
小孩是在喻滄州已經上班了好久,某一天下班路上突然想起來的。
那天他走在下班的路上,渾渾噩噩,面無表情,突然一個念頭將他擊中,喻滄州隱隱約約意識到是不是有什麼被自己忽略掉了,是誰當時矮矮的又瘦小,卻在他在靈堂睡覺的時候替他蓋了一層衣服?是誰一直跟在他身後,無論他去哪裡,都亦步亦趨地小心翼翼跟著他?又是誰在他大冷天的夜晚靠著棺材流淚的時候依偎在他身邊安靜地陪著他?
是有那麼一個小孩對吧?小孩人呢?
喻滄州趕忙去找,他去麻紡廠的小孩家裡,鄰居們卻說這家男主人丟了孩子,之後就賣了房子搬走了。他又去局裡找失蹤記錄,也沒有發現那小孩。喻滄州有些失落地走出局裡。這以後,喻滄州仍舊是頹靡度日,昏昏然虛度光陰,只是冥冥中卻好像有一根繩索,他每每陷在對自己的自責和自我懷疑中,想起那個小孩了,就去局裡翻翻失蹤記錄,心裡掛念著事情,人就不會那麼容易重新回到深淵之中。
一直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傷痛和自責已經被消化,喻滄州不再那麼頹靡度日,他還是執著地在找著他,反正生活已經這麼無聊了,找找又能耗費多少精力呢。不過雖然找了這麼多年,喻滄州一直執著地在找,但喻滄州自己也知道,基本上要將小孩找回來的希望也已經非常渺茫了,畢竟他連那小孩的照片也沒有,只是知道從前的一個名字和大概的失蹤時間。
蘇小小說起顧彥從前家裡住在麻紡廠的時候,喻滄州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聯想到當初的那個小孩了,同樣住在麻紡廠,同樣在十三年前消失在A市,這樣越想就越覺得有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