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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8:38:45 作者: 南明離火
李惟見他如此,漠然看了一會兒,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和這位曾經的隊長形同陌路,再也無法參與他的人生了。
既然是夜半酒吧來談話的,有些話就應該說開來,再隱瞞下去也就是揪著過去不放。
李惟平淡地告訴了蔣翎一件事情。
他爸李觀瀾雖然繼承了大筆李家的家產,但因為和他爺爺背道而馳選擇忠於學術研究,多年來幾乎從沒動用過那些資產。李惟也是一樣,既然選擇走電競,他曾決心靠自己活下去,不再拿家裡一分錢。
這是男人的承諾和信念。
可那時候,面對分崩離析的隊伍,絕望無助的隊友,茫然的他還是灰頭土臉,回家去求了他爸。那根本不是一筆小數目,普通人一輩子都求不來。拿到錢以後他一舉買下整個俱樂部的大部分股份和不動產,並且從別人手中斥巨資換回俱樂部所有權,留下了所有的隊友。
誰能知道,上次清明節,李惟回老家以後,在自己房間裡被看到那副被父親掛上的《舞鶴賦》有多愧疚。
明明應該翱翔於天際的仙鶴卻被人困住觀賞,那是多麼難受的一種處境。
李觀瀾面對難得向自己提出要求的兒子,還是選擇了妥協。於是他那閒雲野鶴自在人生的父親,再也無法和那些事情劃分界限。自己的困難卻要連累親人,李惟親眼看著他爸明明努力了那麼多年,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又重新坐回了老式廳堂正中央的那把高背椅上。
那簡直是李惟一生中僅有的,想起來就難堪至極的記憶。
蔣翎一言不發的聽著,像是不為所動。然而成年人的崩潰一直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徵兆。
李惟說完了,忽然覺得挺沒有意思的。他想了想,覺得還是就到這裡吧。
從今以後,但行好事,不論前程。
既然薛青檸都能夠放下曾經的一切,不論前半生的仇恨與黑暗,只迎著未來坦蕩光芒的攜手和愛的人一起走下去。李惟心想,那自己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你少喝點酒,身體要緊。澳洲的醫療系統挺慢的,要是你突然倒下了,大半夜的不見得再有人能給你掛上急診。」李惟起身,打算回去了,「注意身體,不要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蔣翎。」
他離開酒吧,與身後的一直坐著的人背道而馳,卻沒有告別。仿佛他只是來酒吧逛了一圈,滴酒不沾,也沒有染上塵埃。
酒吧的門一推開,在寒冷的夜裡,他忽然看見門口有一個人正在靠著磚牆沉默地等他。
酒吧門口的燈把流著些潮濕水面的柏油馬路映照地宛如一條寒冷的銀河,那個少年纖長的身影在閃著銀光的路面邊上,像是數著銀河星星的一個童話。
聽見酒吧的門開了,少年抬頭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乾淨極了。
李惟一愣,朝著薛青檸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
薛青檸在冬夜吐出一口寒氣:「等你。」
「等我幹什麼?」李惟哭笑不得,「我不是給你叫了酒店送餐,蛋糕點心吃完了麼就出來吹冷風?」
薛青檸吸了口冷空氣:「怕你打架,少幫手。」
李惟差點被他笑哭,他走過去脫下身上的牛仔外套給薛青檸披上:「那你怎麼不進去等啊?裡面有暖氣。」他默默心想,這要是真打起來了你在外面也來不及進去當幫手啊。
薛青檸有些鬱悶:「我沒帶護照。」
李惟:「……」
薛青檸不無幽怨地看了一眼酒吧門口人高馬大的保安:「他們說我未成年,不許我進去。」
這倒是真的,澳洲的酒吧對未成年人管得很嚴,向未滿十八歲的孩子提供酒精的人會受到嚴厲的法律制裁。所以所有賣酒的店和酒吧都對此很是小心忌諱。
李惟伸手攬著他肩膀:「不進去好,反正這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也別獨自來。」
薛青檸抬頭,一雙眼睛有些小鹿般的清澈:「我不會的。」
李惟看了他片刻,低頭親吻了一下他的額角和發頂:「好。」
其實,李惟在方才有件事說了謊,瞞著蔣翎沒有說出口。
他的確是去求了他爸,但卻是在他發現俱樂部資金鍊斷裂、所有錢被轉走、俱樂部被解構拆散之前。因為他所求的不是為了事業,而是求他爸出重金支援,務必不惜成本和手段,把他們隊長徹底醫好。
可是飽受他信賴的隊長卻突然走了,那些得來不易的手段和高價從國外引進的儀器全都沒了用。
李惟當時愣神過後,轉身發現,等待他的是一個因為分崩離析、人心不齊甚至對他心懷憎恨、面目全非的戰隊。
隨後而來的賽季里,他代替蔣翎當上了隊長,頂著巨大的壓力和痛苦帶隊前行。卻又被周立安在總決賽比賽里下絆子,比賽故意輸給了SNE。所有的輿論都千夫所指他不如蔣翎有能力。說他不如那個把一切全部摧毀,將爛攤子都拋給他的前隊長。
那時候李惟表面雲淡風輕,和隊友說著垃圾話,和粉絲笑著直播,內心裡多煎熬只有他自己一人清楚。
也許是老天爺看不過吧,所以讓李惟在那個賽歇期里,遇到薛青檸了。
就像是乾渴走了一萬米沙漠的人,眼前出現了一玻璃杯裝著冰塊哐啷作響的冰鎮飲料。就像是孤獨彷徨在黑暗裡負重前行的人,總算擁有了一個依賴著他相信著他,並等他去保護的幼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