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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8:13:30 作者: 謝朝夕
室內安靜,窗戶被外面的強風吹得發抖,隔著厚厚的玻璃隱約能聽見外面呼嘯肆虐的聲響,薄梁卻聽得很真切。
他疑心,那聲音是他心底的。
「如果他再打來,替我謝謝他和鍾衡的好意。」頓了頓,姜遺說:「我現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薄梁下意識地看向身後的那片空白的牆面,上面寫著十一行黑字,已經被紅筆划去六行了。
這是半月前姜遺出院時,替自己擬的餘生心愿。聽起來老土極了,是他受旁邊病床上一個先心小孩兒的啟發定的。
絞盡腦汁想啊想,他這一生居然只剩下十一個願望了。
前六個願望已經完成。
第七行寫著,畫一幅油畫。
姜遺走到牆邊,揮手一划,便只剩下五個願望了。
第七行寫著,看《安麗埃塔湖畔的影子》。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看過電影了——自從姜遺住院以後。
姜遺現在飯量很小,大概慢吞吞地吃了兩隻半餃子便嚷著他已經飽了。薄梁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餃子,兩人湊在床上看著這部致郁的影片。
這是姜遺最愛的電影,他曾經一個人看了不下百遍,就連每個人物的台詞都能準確說出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了。」姜遺笑吟吟望著薄梁。
薄梁攥緊了他的手,摩挲著他無名指的戒環:「你別……」
這七年間,姜遺曾無數次對他說出這樣的話,想藉此提高他的免疫力,好讓他在真正面對生死時能夠自在從容些。可是沒有辦法,光是想到姜遺的生命像是倒放的沙漏,正在一點一點流逝,薄梁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雖叫薄梁,聽上去涼薄至極,可一生的溫情都盡數給了姜遺。
姜遺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靠在了薄梁的懷裡,專心致志地看著電影。
其實現在的他已經沒多大有精神了,想著這是人生最後的第七個願望,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將它看下去。
這是一部雙救贖的外國老片,當女主安娜用石頭砸破了飽受虐待的男主萊爾的窗戶,男主義無反顧地牽上了女主的手,成為了無依無靠的女主的親人以後,他們的命運從此並軌。
他們定居在安麗埃塔湖畔,共同度過了一段曖昧而愉快的時光之後,男主將所有財產留給女主,說他厭倦了這裡的風景,然後平靜離開。
此後,女主便開始了她的漫長尋找,再回到承載著他們美好記憶的那座湖畔時,已逾四十年,女主白髮蒼蒼,腿腳也不便。
然而她在地窖里找到一張未焚毀盡的書信,這才知道原來當時男主得了絕症,所以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男主請求朋友幫他保守秘密,並在他死後將骨灰灑進安麗埃塔湖裡,他願意以此方式永遠守護女主。
故事隨著大提琴的音調娓娓道來,將人的心情弄得異常沉重。
拉出了一個一個深沉抒情的音符,實為女主在湖畔的夕陽里日益老去。
她變得傴僂,蹣跚,蒼老,健忘,卻仍堅持日復一日地去湖畔。她的阿茲海默症讓她忘掉了許多本該有的回憶,她的視線總是飄渺虛無的,就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從不肯聚焦在實物上。
年輕的護工終日伴著她,問她在等什麼?
「看見面的湖了沒有,我在等我的愛人。」女主面露赧色,像是懷春少女一般,略帶嬌羞道:「我在等他接我離開。」
電影戛然而止,兩人久久不語。
一人在心底,默默將姜遺的心愿划去一行。
一人在心底,暗暗想他的心事該如何開口。
「安娜真傻啊……」姜遺輕輕說。
薄梁低聲道:「萊爾也很傻。」
若換做以前,姜遺還會和薄梁據理力爭,可現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有的只是一聲又一聲的輕嘆,像是嘗過疾痛後的微淺呻|吟。
良久,聽他輕聲說:「回薄家吧,這是我第九個願望。」
薄梁幾乎被他逼得聲音嘶啞,卻異常堅決:「不。」
姜遺舉起他們十指相扣的雙手,將自己無名指上的戒環對著薄梁的眼睛:「說好了,你幫我完成十一個願望,我和你結婚。」
「別賴帳啊,學長。」
他就是吃准了薄梁重諾,才肆無忌憚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薄梁哽咽,卻堅持:「不。」
「該回家了,學長。」
薄梁捂住了姜遺的眼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濕潤發紅的眼圈,聲音卻猶自強硬:「不!」
姜遺微微仰頭,吻了吻他的手心:「學長,你太犟了,別像安娜一樣,嗯?等一個人五十年,不划算的。」
「學長,讓我走得安心一點吧。」姜遺說。
薄梁只覺得冷,刻骨的冷,冷到他的牙齒都開始打顫了。明明窗戶都被關嚴實了,可四面八方都好像透著風,直直往他的骨髓里鑽。
逆著風,忍著疼,他沉聲開口:「我不是安娜。」
姜遺笑了笑,眼睛彎彎。
薄梁猶自握緊了拳頭,硬著聲音說:「我不會等一個人五十年。」
姜遺點了點頭,「嗯。」
薄梁心中產生一絲悲涼,深吸一口氣,假裝心狠地順著姜遺的話往下道:「我絕不會像安娜等萊爾一樣等你,你放心好了,我來A國只是為了幫你治病——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