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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8:13:30 作者: 謝朝夕
很快便有老師上來修好了麥克風,薄梁輕咳一聲,開始照本宣科,可他那時究竟說了什麼,就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
唯記得有一雙鹿眼,濕漉漉的,在自己的心裡眨啊眨。
他是學生會的幹部,平時要擔的事情很多,他那兩年成天往低年級跑。卓爾的學生們非富即貴,大多喜歡看菜下碟,他知道姜遺在班裡可能不大好過。
——但他沒想過會難過成那樣。
他記不得自己這是第幾次把姜遺從沙坑裡拉出來了,顯然姜遺是被人惡意摔進去的,手腕甚至還帶著一圈淤痕,臉上也掛著傷。
「誰做的。」他是真動怒了,面色陰沉,直直望著姜遺。
姜遺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不說話。
「我去看監控。」他實在氣瘋了,非得查出那些人不可。
姜遺卻拽住了他,淡淡道:「別去了,沒用的。」
薄梁甩開姜遺的手,一語不發地往前走,卻聽姜遺突然叫住了他。
「你不是很早就想知道我叫什麼嗎,學長?」
薄梁頓住了腳步。
「姜遺。我的名字。」姜遺虛弱地扶著單槓的柱子,默默凝望著薄梁的背影。
薄梁手中的拳握得死緊,卻又,漸漸地放下了。
那一刻,他的心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是怎樣的父母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出這樣的名字?
姜遺。
是遺留?遺棄?還是遺憾?
可在他眼中,身後的那個瘦弱的孩子該是遺世而獨立的。
他回過頭,慢慢走回到姜遺的身邊,似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姜遺仰頭望著他,眼裡絲塵未染:「但這是我告訴你的。」
薄梁一下就泄了氣,他心裡真沒有什麼怒氣了,只是看著姜遺發青的嘴角和烏紫的顴骨,莫名有些悶。
他抬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姜遺,手指卻在堪堪碰到姜遺的臉頰時一頓,極力克制住心底洶湧的情愫,如發誓一般:「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小十一。」
姜遺只是愣了一瞬,蒼白的笑容僵在唇上:「學長知道的挺多。」
十一,是他的排行。
可是從來都沒有人承認過。
「我是說真的。」
姜遺無可無不可地笑了。
在那樣無憂無慮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好像比同齡人都來得單純和天真,很容易相信別人,又很容易對別人好。
只是姜遺的心防太重,他早就在摸爬滾打的成長里學會了察言觀色,所以他從來就不相信什麼人,更不相信眼前這個同情心泛濫的少爺的隨口承諾。
「哦。」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
薄梁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很不是滋味,後來私下警告了許多人,那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確實不敢再明目張胆地針對姜遺了。
只是要針對一個人,方法實在太多。
之後姜遺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苦,但他從不對薄梁說。
他依舊孤僻,我行我素,又獨來獨往。
他們漸漸地升上了更高的年級,薄梁總費力地兜一大圈,繞到初中部來找姜遺。
他看到姜遺偶爾會在樹蔭下看書,會在後山上畫畫,會在涼亭里睡覺。
他睡著了總一動不動的,連鼻息都是輕緩而微弱的。薄梁輕手輕腳地走去伸手試探,探到姜遺的鼻息好像停滯了,隨即連帶著他的心也跟著慌亂了起來,心裡閃過了無數念頭,甚至都來不及思考什麼就準備為他做急救復甦。
將姜遺平放在了地上,薄梁的雙手都在顫抖——自從知道姜遺患有心臟病以後他就開始涉獵相關的病症和急救常識了,可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會實踐。
他跪在一邊,將重疊相扣的雙手壓在姜遺的心臟處,密密麻麻的汗從他的額上滑落,他剛準備用力,卻見姜遺睜開了眼,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來不及反應,一下就坐倒在地上:「你、你……沒……」
瞥見姜遺眼中的揶揄之色,他說不清自己心裡更多的是後怕還是生氣。
這個人,怎麼連生死都能拿來開玩笑?
他自小跟在父親身邊歷練,待人接物從來都面不改色處變不驚,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個初三的黃毛小子給騙到了。
「學長似乎想為我做急救?」姜遺坐了起來,直起身子沖他眨眼。明明是一雙無辜鹿眼,可話里話外都是揶揄的圈套。
薄梁頓了頓,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你沒事就好。」
姜遺愣住了,似乎沒有料到薄梁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原是想藉此機會,借薄梁生氣的由頭,和他大鬧一場,從此劃分界限的。他不習慣有人關心,反正關心過他的人遲早都會離開。
可他沒想到的是薄梁面上的擔心和憂慮似乎比生氣更重,幾乎是顫著聲音說:「以後不要再用這種事嚇我了,十一。」
姜遺挪開了頭,拍了拍胸前校服上的褶皺,淡聲道:「你要習慣。」
薄梁渾身發抖,忍著沒敢問他,習慣什麼?
是習慣這個玩笑?
還是……
習慣他的心跳會停止?
「我這個病啊,很多人都活不過十八歲的。」姜遺輕輕朝薄梁一笑,下巴好似更尖了,他漫不經心的眼底有一把隱形的刀子,正一寸一寸割裂著薄梁的心臟:「所以學長啊,不要再對我白費力氣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