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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8:13:30 作者: 謝朝夕
半晌,握緊的拳慢慢地鬆開了,高揚的手漸漸地放下了。
祝深咬著唇,極力克制著,不一會兒,眼睛就紅了。
他看見游笙手裡緊握著那條項鍊,墜下的寶石里盛著的是傅雲織的骨灰,寶石依舊璀璨奪目,靜靜地發著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傅雲織在看著他。
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祝深死死咬著下唇看著游笙。
游笙維持著那個狼狽的姿勢沒有動,低聲問祝深:「她走得……痛苦嗎?」
靜了片刻,祝深啞聲道:「對她來說,活著才是痛苦。」
游笙好像聽懂了祝深的意思,痛苦地閉上眼睛,久久不語。
祝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背脊驟生的寒意,看了那條項鍊最後一眼,對鍾衡道:「走吧。」
「小拾……」
「我很好。」祝深牽緊了鍾衡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態狠狠握住:「我最討厭別人可憐我了,尤其,尤其是你。」
鍾衡搖頭牢牢握緊了祝深的手,與他一併出了病房,低聲道:「我沒有可憐你。」
門被合上的那一剎那,游笙虔誠地捧著項鍊,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那顆寶石。
是遲來二十多年的一個吻,打破了所有人虛無的幻想。
強留的人拱手,自欺的人看清。
這世上,誰也沒比誰好過一點點。
走出了滿是消毒水的醫院,祝深倔強地抬起了頭,仰望著天空。
鍾衡看穿了他眼眶裡的淚意,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臉頰,對他說:「要是想哭,你可以哭。」
祝深卻搖了搖頭:「她從不許我哭。」
從來,傅雲織便對他說,要做一株韌草,她的孩子不可以哭。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傅雲織難得說出的每句話都是與游笙有關的。
「你可以在我的面前哭,小拾。」鍾衡的拇指往他面上輕輕一划,像是劃通了一條淚渠,祝深的眼淚便應聲而落。
祝深有些發怔,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沒想到自己竟真哭了出來。
一瞬間,那眼淚便像是止不住了似的。
「真討厭啊鍾衡。」祝深擦著眼淚哽聲道。
「是,怪我。」鍾衡順著祝深,將他抱進了懷裡,又是一行淚跌落在了他的肩頭。
所有罪名都由我來擔著,你哭完以後就是晴天。
起初,祝深還哭得極為掩抑克制著,可越哭聲音越大,胸腔里積攢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好像在這一個下午爆發了出來。
從來只有人對他說你不可以哭,你不可以這,不可以那,卻沒有人對他說,在我的面前,你可以哭。
你可以軟弱,因為我在這兒。
所幸這時候路上的人不多,幾棵樹遮擋著,無人發現他們。祝深便真在鍾衡的懷裡哭了一個痛快。
等到他的聲音停住的時候,鍾衡遞出了紙巾問他:「你想去哪裡?」
祝深擦了擦通紅的眼眶,悶悶道:「我想回家。」
話剛說出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頸間,眼裡瞬間閃過了一絲茫然。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了。
這麼多年,他就帶著那條項鍊走南闖北,像是沒有腳的鳥,只能一直飛。而剛剛,那條項鍊已經物歸原主了。
那麼,他呢?
他能去哪?
「回桃源吧。」鍾衡低聲道,「現在就回去。」
祝深呆呆地看著鍾衡,彎而翹的眼睫上還掛著水澤,鼻頭因剛哭過變得有些紅,這樣的祝深,好像更加真實了。
鍾衡情不自禁地別過了頭,又遞出了一張紙巾。
「可是我媽媽不能回家了。」祝深捏著紙巾,低著腦袋,像一個小孩一樣無措。
「她有自己想要停泊的地方。」
「可她從來都不想停在我的面前。」
「總有人想的。」鍾衡重新牽起了他的手。
祝深抬頭看他一眼,心裡怦怦直跳,他的五官依舊如雕刻般鋒銳,可眼神卻無端多了幾分柔情。試問誰又能推開這樣的鐘衡呢?
「回家吧。」祝深牽緊了鍾衡的手:「我們。」
當晚,他們便返程回灩城。
飛機上,祝深靠在了鍾衡的肩頭,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十分懊悔道:「今天走得急,忘記去看外婆了。」
鍾衡一愣,意外祝深竟還會記掛著這件事。
心裡失笑,他啞聲說:「外婆不會介意的。」
祝深點了點頭,仍過意不去:「那……我們新年再去那兒掛春聯?」
鍾衡點頭,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好。」
想了想,祝深又說:「可是我很喜歡咱們現在的那副婚聯啊。芝蘭……芝蘭……」
「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鍾衡聲音更加低沉了。
「對。」祝深唇角漸漸漾開了一個笑,重複道:「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真好聽啊。」
「那就都掛上。」鍾衡說。
祝深滿意了,這才閉上了眼睛。
鍾衡卻遲遲沒有閉眼,心中酸酸脹脹,總覺得好夢轉眼便醒。
他變得愈發膽小了,像一個抱著一匣子金幣的亡命之徒,奔跑在繁鬧的集市。周遭人聲鼎沸,而他草木皆兵。
與祝深約定好一起做什麼事情,他總擔心夜長夢多。
畢竟這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祝深小時候爽了他的約,回來便不記得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