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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話是這樣說,但不難過是絕對不可能的,谷蘊真畢竟視林聞起為知己,他低著頭沉默。池逾自己也心情不佳,但還得安慰人,於是低聲哄,哄他也哄自己。
但到最後也沒有任何消息。
其實事故中有多少人消失不見了,找也找不回來。也許是墜入了哪條山溝,也許是身體擠進了翻車時的車廂之間,被磨得粉身碎骨,誰也不知道,誰也說不準。
這場冬雪過去,事故造成的創傷才漸漸在所有人心底平息。
歲末年初,陵陽本地的一位歸國富豪駕鶴西去,葬禮辦的十分鋪張,許多人都出席,為之哀悼。
逐香樓的林老闆說是出差,但一直沒有歸來。最近陵陽城卻流傳起了一種說法,說林老闆在事故中大難不死,死裡逃生,但腦袋撞到石塊失了憶,一位姑娘救了他,他為了報恩,對那位雪中送炭的姑娘以身相許,立即便成了婚。
林老闆和林夫人前幾天還回了陵陽,去了逐香樓,林老闆準備重新接管事務。
張燈結彩的年節里,到處都熱鬧喜慶,唯獨鞋兒胡同特立獨行,在這繁華燈火里,它沉默而黑暗。人世的歡喜與喧囂似乎無法眷顧這偏僻的地方,以至於在最盛大的時節,它也如此冷清、無人問津。
白歲寒在庭院的花壇旁邊澆花,他最近澆得勤快,所以很多花都反常地提前開了,日日含苞待放的芍藥終於盛放,但很委屈,因為得不到一句誇讚。
林聞起種的漉山虞美人也開了。
他拂過孱弱的花瓣,感到一點薄涼,低頭看時,才發現那是一滴水,可天上沒有下雨。
那些流言蜚語在腦中沉浮不定,美救英雄,以身相許……白歲寒連梗掐斷了那枝瘦小的虞美人,花汁在指尖溢開,他遞到唇邊,很慢地含了一下。
說不上是什麼味道,總之並不美味。
手腳都在輕微地發麻,腦子開始暈眩,白歲寒低頭展開他擱在花壇邊上的一封信,迷濛的視線里,那張信紙上的筆跡落拓而鮮明:
――江空歲晚,霜余草腐,而吾庭始發數花,生意悽然。余念生歲,一無所憂,二無所盼,況而今朝樂事毀,從此久別塵世。唯欠一語與林,准待黃泉相予。又道,死猶可含笑,生盡悲不全。可知紅塵既然無所掛,何妨亡命歸抵九泉。一生並無所惡,並無所喜,唯有一願,忘川河旁,得他撫額,溫柔待我。
他趴在冷硬的花壇瓷磚上,覺得微薄的意識在漸漸抽離,外頭舞獅的動靜好像移動過去了,喧鬧聲消失殆盡。他在最後一刻,又忍不住想林聞起,想的心肝肺腑都在輕微地發疼,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涼氣,用盡力氣把脖子上掛的祖母綠扳指勾出來,當作一種寄託,擱在腦袋邊,再費勁地靠過去,用嘴唇貼住。
白歲寒這一生嘗過太多的大悲大喜,臨到了時,心中竟空空蕩蕩,只有一片冰冷的混亂。他的思想也搖搖欲墜,想的東西斷斷續續,此刻的魂魄像在哭泣顫抖。
到底世事無常,浮生難料。
他不信來世,所以只求一個九泉下的須臾溫柔。
須臾便好,白歲寒從不貪心。
寂靜的路上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在靠近,不論是誰,索命的也好,救命的也罷,他已經聽不見、也不想聽見了。
白歲寒不確定地眯著眼睛,不積極抵抗的意識剎那就隨著腦袋的鈍痛,陷入了一片看不清摸不著的黑暗裡。
恰好在這一瞬間,節日裡五顏六色的煙花由四面八方沖向雲霄,照亮了無數張期待此夜的笑臉。
唱歌的,拍手的,逛街搭訕的,都含著純潔的笑臉,給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送上了新年祝福。谷蘊真收到了只教過半個月的學生的十幾封祝賀信紙,開心地臉都紅了。池在給他像模像樣地拜年,這姑娘和蘇見微穿得紅彤彤的,像兩個精緻的瓷娃娃。
池逾在街道邊上給兩個小孩子買零食,等得滿臉不悅,但腳步沒動。不遠處,谷蘊真和池在並肩看魚缸里遊動的紅白錦鯉,蘇見微蹲在魚缸邊上,伸著小手蠢蠢欲動地想摸,賣魚的老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想隨時阻止。
池在看了一會,笑眯眯地撫手道:「蘊真哥哥,你在我家過了年,可就是我家的人了。」
谷蘊真和她對視兩秒鐘,越過她的肩膀,又看到遠處的池逾舉著兩個比腦袋還大的棉花糖,表情極為嫌棄地走過來。
「是罷。」谷蘊真摸了摸她的頭頂,說:「不過我不會改姓池的。」
池在瞪大圓眼睛,轉過身被池逾遞了一根棉花糖,她接過來,先看了看池逾,再瞄一眼谷蘊真,納悶道:「嗯……我以為……蘊真哥哥不是比哥哥更大嗎?」
池逾不明所以地搭話:「你以為什麼?他是比我大幾歲,怎麼了?」
「…………」池在到底冰雪聰明,沒有一會就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恍然大悟之後便彎起眼睛,差點笑倒。谷蘊真極為後悔自己的多嘴,急忙躲避池在的視線,要把話題帶過去:「什麼也沒有。」
然而池大少爺鬼精鬼精的,他只和他妹妹交換了兩個眼神,雙方頓時達成共識。池逾勾著谷蘊真的肩膀,笑道:「哦,這個啊,你蘊真哥哥也只有年紀和眼睛比我大了。」
谷蘊真:「…………」姓池的有什麼一脈相承的「捉弄谷蘊真」的愛好嗎。
池在:「哥哥,我還是個純潔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