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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池逾從他修長光滑的手背摸到指尖,輕易地發現了燙傷的地方,那一小塊皮膚有著鮮明的色差,他低頭親了親當作安撫,問道:「是在怪我害你燙著手了嗎?」
谷蘊真縮手說:「不是。」池逾沒有留他的手,他很輕易地掙脫了出來,心中略微扎了個洞,漏著涼風,他失落地虛握拳,假裝體貼道:「我是在擔心自己會不會又不小心說錯什麼話。」
谷蘊真沒想到自己也有假裝大度的一天。
他說完這句,和池逾對視的時候,忽然有些如履薄冰,因為池逾的眼神很深,裡面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但谷蘊真沒有挑釁也沒有矯情,他覺得自己可以暫時理直氣壯。
突然,池逾笑了一聲,他說:「那正好。」谷蘊真不解其意,下一刻,池逾起身,捏住他的下巴,然後吻下來,動作倉促又粗魯。但這個過火的吻頓時掐斷了谷蘊真腦海里所有彆扭的念頭。
木桌都不堪重負地往後錯位,谷蘊真強裝起來的一點冷漠瞬息之間就被撕的一乾二淨。他沒了武裝的能力,摟著池逾的脖子,聽他幾乎有些狠地說:「問也是你要問,那我要在你這裡先討點好處,等價交換,總不為過吧?」
谷蘊真想說他沒有問,但他剛才的確是在拐彎抹角地詢問,所以被威脅得並不冤枉。他只好老實地仰著頭,被池逾尋求安全感地親了許久。
分開的時候,他喘不上氣,臉紅耳赤,覺得池逾大抵是有一點瘋,而這人要了好處,便不聲不響地鬆了抓他肩膀的手。但谷蘊真回過神時,發現池逾正半跪在他身前,他無力問道:「你一定要這樣說嗎?」
池逾答:「我想正式一點。」
看他的表情與眼眸,竟然很認真,谷蘊真便想,池逾的正式可能與常人的正式有些不一樣。
他的手指被池逾牽著,抵在池逾的臉上,池逾仰視谷蘊真,罕見地流露出了依賴的情緒。他用臉貼著谷蘊真的掌心,沒有笑,那雙天生帶笑的眼睛像兩瓣琥珀里的永生的桃花瓣,看似鮮活,但並非真正的生動。
谷蘊真便不說話了,屋內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池逾終於開了口,他另一隻手也握上了谷蘊真的,輕聲道:「我不想在你面前也裝的很輕鬆。」
「我的親生母親……」池逾皺著眉,心中在緩慢地尋找合適的話,但大抵人間悲劇大多用簡單明了的話就可以一言以蔽之,所以他想了許久,最終說出來的,也只是簡短而痛心的三個字。
他說:「她恨我。」
池逾感到谷蘊真抓緊了他的手,於是笑了笑,但不很真心。他沒等谷蘊真小心翼翼地追問原因,直接說:「原因很簡單,也很離奇。我媽認為,我是導致我父親一去不復返的喪門星。」
「我的父親早年經商,和我母親青梅竹馬,但因為我媽的孤高性子,一直拖到很晚才成婚。所以她生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池逾注視著谷蘊真的手,他似乎沒有力氣或者勇氣抬眼看他,頓了一下,又說,「生孩子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對於高齡產婦來說,而我大約也很不聽話,在她肚子裡的時候,讓她受了很多苦。」
池逾平日裡恣意妄為,無所事事,被無數人明里暗裡地諷刺譏笑,也好似無憂無慮,不以為意。然而多少人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都藏著一顆脆弱敏感的心,只是那過於柔軟易傷的一處會被刻意忽視、刻意埋葬,於是便終年不見天日。
那些陳年的隱殤也宿在那片迴旋著悲痛長歌的荒蕪之地,日復一日,只在夜深人靜的瞬間如期而至,如鬼魅般扼住人的喉嚨,在將要窒息的前一刻,卻又殘忍地給予新的氧氣。
是不得痛快地死,是反覆摧殘的痛。
是池逾生而落地、命中注定的創傷。
池逾低聲說:「我沒有見過池淵,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蘇伯伯說他是我的父親,英俊瀟灑,氣質非凡,他的國文學得太差。何況就是再多一百個形容詞,池淵在我心裡也不過是一個難聽至極的名字。」
「我的母親一等幾十年,她生了病,有時連我都不記得,嘴裡卻一直念著池淵、池淵,又定各種稀奇古怪的規矩,又要招魂,每年都去鳳凰寺上香還願,求方丈給她算卦,指點迷津……」池逾說,「我想她的愛都給了我父親,似乎不能夠分一點給我。」
谷蘊真的指尖微微一動,碰到了池逾的臉,他想看看池逾的眼睛,最終沒有動,但池逾心有靈犀地抬了眼。谷蘊真和他相視,驀地心口酸澀,不知道是因為具體的什麼,胸口很悶。
「你知道嗎?她原先給我取的名字叫做『池毀約』,後來蘇伯伯說太不像話,於是又改了『池逾期』這個名字。」池逾不怎麼認真地笑了笑,說,「似乎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我知曉意思後,自己改掉了。我說,誰再要這樣叫我,我就讓誰一刀兩斷。」
谷蘊真才知道為什麼熟悉他的人叫他「小七」,也許那不是小七,而是小期,更是他年幼受過傷的一道鮮明的疤痕。
「這名字到底有點侮辱人。」池逾說,「所以蘇見微是個小混蛋。」
「那范余遲……」谷蘊真又想起他曾說過,范余遲是池淵用過的假名。
池逾伸手按了一下他的眼角,說:「我媽喜歡這個名字,我便替她撐著這段早就結束的夢,舉手之勞。」他的指頭摸到一點濕潤,於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