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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窗外有夏蟬鳴,天際飛絮輕,日光明媚,風吹動屋舍旁的竹林,竹葉摩挲著發出沙沙聲。隨著時間漸過,夏天的被屋檐分割的陽光緩緩游移,最後矜持地在指尖停住。
谷蘊真兢兢業業地教了兩個時辰書,終於放蘇見微去吃午飯。這小孩抄著褲子口袋,滿臉高傲地往餐廳邁步而去,像只驕傲的鬥勝小公雞。
他稍遲了些出門,行過點綴花鳥的遊廊時,不慎聽到兩個灑掃丫鬟坐在院子裡的假山下的聊天聲。谷蘊真本來無意聽牆角,但他確實聽到了「大少爺」的字眼,於是遲疑片刻,還是頓住了腳步。
幸好這一處恰巧掛了一隻尾羽修長的白玉鳥,谷蘊真頭一回幹這種偷聽別人的事,生疏地用逗鳥來掩飾真實意圖,但連手腕都是僵硬的。
「是真的麼?太太確實是那樣說的麼……可這也太武斷了吧!」
「確實如此。」回答的女孩的聲音有些熟悉,谷蘊真驚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那是遲太太房內丫鬟雪月的聲音,這姑娘也曾照顧過池逾許久。
雪月說:「我原以為,大少爺那樣的性子,斷然不會聽從太太病中的胡話。誰知道他如今看著桀驁,太太說什麼他做什麼,真是聽話地很。就是小時候,也沒有這麼唯命是從的。」
谷蘊真微有疑惑地聽著,他記得這個叫雪月的姑娘初春時還管池逾叫「小七」,不知怎的,如今倒換了一種更疏遠的稱呼。
「大少爺不過是心軟罷了。」另一個女孩子不由感嘆,她想起舊時的一件小事,道,「是前年麼,不是有一天兒半夜的時辰,太太忽然說要找什麼家書,你說,這哪來的家書?於是把府里鬧得天翻地覆的,最後還是少爺去翻了以前老爺的字跡出來,披衣臨了幾十遍,又自己撰了一封信給了太太,這才了結。」
雪月撐著下巴說:「但是,那晚太太還是打了他。」
她的語氣很輕,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疼惜。谷蘊真擱在雀兒頭上的手指微凝,白玉鳥似是感覺到這隻手主人的心情變化,偏過頭,用柔軟順滑的羽毛蹭了蹭他的指尖,又發出兩聲清脆的鳴叫。
一陣不算尷尬的沉默結束之後,雪月又道:「可做好迎接大少奶奶的準備吧。我們做下人的,又有什麼資格置喙主子的決定。無非他們怎麼做,我們跟著,便也是了。」
「那白家的小姐昨兒還發了一張大紅的請柬來,不知道是請少爺去參加什麼聚會。我看這急切勁兒,或許她也想早日進門呢。」另一個女孩許是察覺到雪月失落的神情,連忙順著她的意思,用略顯嫌棄的語調指責道。
「遲早都要來的,白小姐以往同少爺也相過親,如今再多培養培養感情,也是好的……」
雪月後來再說什麼,谷蘊真已經不想聽了。
他收回手,轉身折返回去,走向池逾的臥室,廚房恰好來人把碗筷收走,他冒冒失失的,險些跟人家在門口撞到。
池逾趴在床上,嘴裡叼著根巧克力味的Pocky餅乾,沉迷於牡丹亭,正讀到「禁了這一夜風雨」,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頭,認認真真地垂著長睫,抬指又翻了一頁書。
直到他的書被猛然抽走,牡丹亭迷夢陡然扭亂中斷。他惱怒地掀起眼皮,正待發火,但一觸及到谷蘊真的臉,那股怒氣立即就原地消散,池逾轉怒為喜道:「來做什麼?」
他養傷的這些天,谷蘊真來探望的次數實在是少之又少。所以漸漸的,池逾對他變成了「身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態度。
雖然此人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想法。
谷蘊真隨便一瞥,果真掃到池逾書桌上有一張紅色的請柬,他氣得直挑眉,又不想直說,於是挑刺道:「你看的什麼書!」
「牡丹亭賞析。」池逾把細長的巧克力棒咬斷一點,含糊地問道,「我不是當著你的面拿的這本書嗎?」
「賞析?你這紈絝腦袋能賞析什麼?」谷蘊真翻了翻書,粗略地看過一遍,發現書上還有用鉛筆作的註解,他頓時找到了發泄之處,攤開一頁,指著池逾的字說:「人易老,事多防,夢難長。你寫的什麼?心不老,事大如天醉亦休,夢裡採花並芙蓉??簡直是滿紙胡言!亂寫一通!」
又指一句「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下的字,批道:「若有佳人便不索然無味?美人美人,你就知道美人!膚淺、無知、混蛋!」
罵完一通,谷蘊真丟下一臉茫然的池逾和一本慘遭挑剔的書,轉身就跑,珠簾被掀得撞來撞去,發出清澈但凌亂的聲音。
池逾被不由分說地罵了一頓,人走了半天他還回不過神來,抄起書本看了一會兒,他莫名其妙地想道,谷蘊真這是瘋了??
谷蘊真確實瘋了。
他要氣瘋了。
他一路衝到書房。恰好今天周五,池在放學放的早,這會兒已經回來了,蘇見微正跟她鬧著要去逛街。谷蘊真進門時,聽到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說:「Angel肯定會答應的!」
他問:「答應什麼!」
蘇見微跟池在一同嚇了一跳,池在往門外瞟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應道:「嗯……去逛東街,見微想買點學習用具。」
谷蘊真調整語氣,說道:「去吧,恰好我今天頭疼,下午也教不了課。」
兩個小孩便都去準備出門,谷蘊真在書桌前收拾東西,心情不好讓手頭的事也都成了一團亂麻,幾本書也整理不好,谷蘊真又一個失手,散裝的書頁嘩啦啦地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