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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先生,您這麼晚上山,竟是來禮佛的麼?那便跟我來吧……」
池逾背著池在,將谷蘊真留在身後。走在幽幽的長廊上,池在攥著他肩膀上的衣料,不安道:「哥哥……」
連敢摸老虎屁|股的蘇見微都噤若寒蟬,只畏縮地用黑眼睛不時打量一下旁邊的池逾。池逾的側臉毫無表情,目視前方,似乎那遠處亮起的一間廂房裡並非躺著什麼恐怖來源。
那房間的門突然從裡面打開了,一個身量修長、體格窈窕的女孩端著水盆走出來,她方一抬頭,面色頓時一變,啟唇,卻不敢發出聲音,只用口型說道:「待一會兒再進去!」
池逾冷笑一聲,雪月與蘇見微、池在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顯出惶恐畏懼的表情,似乎這一聲驚動了什麼怪物似的。「哐當」一聲,池逾又踢開亮燈禪房隔壁的那間的門,他將池在送進去,小心地放在椅子上。
雪月跟進來,壓低聲音說:「你幹什麼呀!太太原就睡前脾氣最差,又因你們一整天不見人影兒,就憋這口氣等著呢,你偏這時候來鬧!好歹順著一點兒太太的心,她也不會那樣――」
「閉嘴。」池逾眉眼間染著極為不耐煩的情緒,冷冷地打斷了雪月語重心長的勸解。他不笑時,眼尾的勾就變成鋒利的刀,並不柔和,反倒顯得極為淡漠。雪月登時沒了言語,眼睜睜看著池逾一句話都不說,直接甩手出了房門。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偏頭又看到池在腫得老高的腳踝,眼中微微一閃,蹲下去查看。池在看著雪月落寞的眉睫,忍不住出聲道:「雪月姐姐,不用再看一遍,上過藥了,我沒事的。」
「有沒有大事,你怎麼會知道?只有我這種三天兩頭就容易弄傷的奴才才最清楚!」雪月睫羽微顫,緩緩地動了動紅唇,低聲說道,「我們這些人自然生來就下|賤,不服侍你們,又能去哪裡呢?」
池在識大體,懂分寸。這種情況她著實不好說話,只好默默無言。只是再抬頭時,似乎看到她那個素來風風火火、沒心沒肺的雪月姐姐,嬌花軟玉般的臉頰上,隱隱約約有一道晶亮的淚痕在閃動。
――
池逾從池在的借住廂房裡出來後,一步不慢地轉身去敲隔壁的房門。敲門時,他又厭惡起這些無所不在的麻煩規矩來,扣門必須扣九下,一長一短,韻律還需對應著不知從哪流傳下來的、荒誕無稽的招歸令。
有病?有病!
但池逾還是如數敲了九下。
裡頭傳來一道枯萎嘶啞的聲音,音色像土地裂開的噪音,音質又如同泥土翻攪時的粘膩,聽之令人十分不適。這時候,他才知道,那些人世間最美妙的曲調何以被推崇得那麼高。
那道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進、來。」
池逾無聲地推開門,門尚未完全被打開,一股混著中藥與鐵鏽的怪味就鬼魅般飄出來,他微微皺了皺眉,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這禪房布置也十分簡陋,只是一張木床和桌椅,擺設濫竽充數,做工粗製濫造。因為池家經常來此還願,住持特地為池夫人做了一座精緻的還願台,供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此時爐里正燃細香。
池夫人就隔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用混濁的眼珠與動彈不得的大半個殘軀,血淚並發地、日日以目光與精神為介質,瘋魔似的盯著那尊濟世救人的菩薩,嘴裡反反覆覆地念叨著信徒還願謝恩的那幾句話。
「香殘花盡,物是人非,待數十年,盼離人歸,信女文繡,再拜再願。」
「……信女文繡,再拜再願。」
「……再拜再願。」
那隻粉色纏桃的香囊擺在池夫人的枕邊,裡頭的香料早已腐壞失效,只因她嗅不到氣味,所以一直以為它完好無損,對它視若珍寶。她年年命池逾送去給出元方丈用作信物,算這麼一回卦,卜一卜遠方的人會不會回來。
她以為這隻香囊還是十六歲時她送給他的樣子,卻不知道它早已變得破舊寒酸。
池逾走近前去,垂眸看著自己幾近魔怔、垂垂老矣的母親,他靜默片刻,屈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蓋在水泥地板上撞出悶響,才吸引了池夫人渙散的注意力。她其實已經病入膏肓,集中注意力對一個六十多歲的重症病人來說是一件難於上青天的事。池夫人唯二還反應靈敏的兩件事,第一是拜神求佛盼君歸,第二則是池逾。
不是疼愛池逾。
池夫人斜著一雙昏花的眼睛,於朦朧光影中看清楚了跪在床頭的池逾,那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樑,微彎的眼角,風流瀟灑的五官……無不像極了她記憶中年輕時的那個人。
她的聲音沙啞又難聽,似乎是從破爛的喉嚨里生生磨出來的嗓音,她用刺耳的聲音冷冷地問道:「池毀約,你今天又去哪裡苟且偷安了?」
池逾待她說完,停了一會,才回答:「風露鎮昌夏街。」
池夫人驀地尖聲一笑,刻毒的目光自池逾的額頭滑到他修長的手上,她說:「帶著你親妹妹和外甥,去那種地方混?你連畜生都不如!」
池逾動了動嘴唇,但並未說話,池夫人的語氣忽地溫和下來,但嗓音依舊扎人地尖銳,她毫無知覺地倚靠在枕頭上,低頭看著池逾的臉與手,心中燃起無邊無際的大火,錯亂地喚道:「池逾期?池逾期?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