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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白歲寒稍有怔然,才反應過來那句「叔叔」是在叫自己。他心中五味雜陳,俯視著這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男孩,磨了半晌的牙,才冷靜下來,緩聲問道:「你們知道住在這裡的一個叫做谷蘊真的人嗎?」
觀山拉著觀海的手,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白歲寒的臉,一眼之下又嚇得猛地閉上眼睛,說道:「蘊真哥哥就住在我家隔壁……」
白歲寒問:「他今天在家嗎?」
觀海躲在觀山身後,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搖頭小聲說:「不在,前幾天有人闖空門,他就搬到陵陽最有錢的那個池家去暫時避難了。」
觀山睜開眼睛,用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喊道:「叔叔!你不要傷害蘊真哥哥!他、他是個好人……」
這孩子話音里都有哭腔了,白歲寒啼笑皆非地讓他們離開。他扶著拐杖,心內又慢慢泛出兩點酸楚,心想,莫不是這對雙胞胎怕他給谷蘊真臉上也劃一刀?
他在天真的孩童心中,竟是成了那樣險惡的窮凶極惡之徒麼。
白歲寒用手指在左臉上,將那道傷疤從眉梢撫到下巴,觸手極為凹凸不平,可見它當時有多深。他記得光是癒合就消去大半年,自己又分外不珍惜,傷口不知道再次裂開多少回,暴力的原始劃傷與粗糙的癒合過程便令這道疤痕非常醜陋。
他在夕陽下扶著牆,久久佇立,好像突然間失掉了踽踽獨行的力氣。
「歲寒。」
這聲音有些耳熟,白歲寒回過頭,便看見難得穿得精神抖擻的林聞起,逆著夕陽光,臉上灑滿吟吟的笑意。他快步走過來,眸中含著驚喜的光,殷殷切切地問道:「你是特意眷顧我們逐香樓的嗎?為了我。」
白歲寒才發現,他停步的地方,離逐香樓大門口不過十幾步的距離。他略有不解地看著林聞起亮著光芒的眼珠,無情地潑他冷水,道:「不是。」
林聞起眼裡的光就黯了些,他斂起笑意,在心裡辨認自作多情與自欺欺人的細微差別,又看著白歲寒的臉,笑道:「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白歲寒撐拐杖往別處走,冷冷道:「不需要,離我遠點。」
可惜他雖然不是半身不遂,速度還是很慢,辛辛苦苦走了半天,還沒有走出林聞起的視線範圍。就在他快要拐彎,成功離開身後那人的目光時,林聞起不知好歹地走了過來,綴在他身後。
這下算是永遠也走不出他的視線範圍了。
白歲寒不知哪來的薄怒,拿拐杖的手指指節都掐得發白,他道:「叫你離我遠點,聽不懂嗎?」
「聽得懂,但不想聽。」林聞起冷靜地說,「你可以拒絕我,但不可以不給我追求的權力。」
白歲寒便冷冷地看著他,一縷金色的夕陽餘暉染在他眉眼上,令那張微有殘缺的臉顯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蒼白脆弱的美感。
林聞起隨池逾在西洋參觀美術館時,曾見過一尊極為漂亮的雕塑,是失去雙臂的美神,那時翻譯解說介紹到什麼叫殘缺美,林聞起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現在他卻忽然頓悟。
白歲寒的臉似乎不會衰老,此時此年,離他初見他已經過去十年。但白歲寒的容貌依舊令人驚艷,撇去那道傷疤,他束起長發,再勾唇一笑,不知道能騙得多少姑娘的芳心暗許。誰又能準確地猜得他的歲數。
白歲寒開了口,一個字便是一把刀子,直直地往林聞起最柔軟的心臟處戳。他冷聲道:「何所謂追求?你要的是什麼,真當我不知道?不過嘴上抹蜜,心中藏刀而已。無非是得不到的永遠在肖想奢望,你那幾個心眼……」
林聞起打斷他的話,眸中微有痛色,質問道:「我到底踏踏實實跟在你後面碰了十年的釘子,你當真到現在還如此,把我想的這樣齷齪不堪?」
「你不是嗎?」白歲寒勾起從右耳邊飛落的長髮,微微抬眼,他原先基本刻意撇眼避開林聞起的眼神,現在卻主動迎上來,眸帶溫情。林聞起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依舊放任自己看呆了眼。白歲寒便就著那個勾人的視線,轉而嘲弄地冷笑道:「你現在還不齷齪嗎?」
林聞起恨他給自己一把糖又要戳幾刀,乃至甜膩里要混著血腥味,他無奈苦笑道:「就當我覬覦你,是我膚淺我無恥我下流,你怎麼說,都依你。」
他們的相處模式許是全天下所有追求者與被追求者里最奇怪的一種。
林聞起當時那樣想著,卻完全意料不到,以後他和白歲寒關係會變得更怪異,甚至是接近病態的。
他還是陪白歲寒回了鞋兒胡同,這個胡同又髒又亂,林聞起幾度都想給白歲寒換個住所,但這件事不像換家具換衣服,不是輕易就可以亂來的。
何況他知道,白歲寒選擇住在這裡,是因為那個逼仄冷清的小院落,確確實實就是曾經他的家。於江南流離時他被谷班主撿到,名姓都是谷班主給的。後來他名揚天下,失散的家人找上門來,說他的親生父母一早雙雙去世,留下的房屋就是這一處。
堂上還供奉著兩人的黑白照片與牌位,去看時,香火經常染到一半就斷了。林聞起便知道,想讓白歲寒離開這個地方,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只是在心中深深地疼惜著,他的露水牡丹,為何終日要輾轉在一泊泥沼里。
他捨不得,他想讓初見時那個眉眼如畫的少年住在最精緻的宮殿裡,用最講究的物什,隨手拋灑珍珠金銀。他想將凡塵里所有貴重的東西山海般堆在他面前,任他肆意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