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10-02 07:49:41 作者: 安和譙
谷蘊真道:「你談生意?」語氣滿含懷疑。
「我不談。我愛四處瘋跑,還愛跟金髮碧眼的漂亮姑娘聊著天喝雞尾酒。所以每回但逢機會,一定是要跟去興風作浪的。」池逾笑得坦坦蕩蕩,好像此類尋歡作樂的事情倒很光榮似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谷蘊真這樣想著,垂下眼睫把接下來師傅做好的糖人一個個分發給在攤子周圍等待的小孩,有的人怯生生接了,心裡不好意思,聲如蚊吶地說一句:「謝謝谷老師。」
谷蘊真眼中便越發柔和,摸摸他的腦袋,微笑著輕聲道:「不用謝。」孩童簇擁在他腳邊,個個都仰著一張滿含期待的臉,仿佛他是神是仙。而谷蘊真優雅自然的動作,俊俏風流的氣質,也的確如同天神下凡。
池逾撐著下巴在邊上圍觀,真切地感受到谷老師在學生中的高人氣。凍湖邊輕風吹得纖長的柳葉不時拂面擦過,頰邊與心尖一齊有了反應,微癢。
谷蘊真把他的學生全都發了一幅糖畫,轉過身跟辛苦許久的師傅禮貌道謝,又給他錢。老實憨厚的師傅不肯多收,谷蘊真與他推拒兩個來回,巧言兩句便把幾張錢都給了他,他拿起自己的那一份正待離開。轉身時,發現池逾吊兒郎當地坐在冷橋的橋頭石碑邊,頭上還頂著柳枝做的環,百無聊賴地扯了片葉子正在吹哨,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不成曲調。
他走過去,池逾從橋頭跳下來,歪頭笑道:「谷老師,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吧。」不知為何,谷蘊真覺得他與池逾的關係莫名其妙就變得很溫和,初見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無聲無息地便消失了。他在那裡出神,不覺池逾已經低下頭來,離得太近,谷蘊真嚇了一跳,正要退開,手臂便被先一步牽住。
池逾盯著他無處閃躲的眼睛,低聲問道:「請問,您今年虛歲幾何?」他又看谷蘊真的臉和脖子,像個登徒子似的嘖道:「光看外表,我可有點猜不透……但是有人跟我說你年輕時很漂亮,我就在想,現在都這樣了,『年輕的時候』還能怎麼驚為天人?」
這話從各種方面來說都不像正常的問句。谷蘊真被那審視的目光看得渾身都不自在,臉上率先發起燙來,接著便是耳朵脖子,他支吾道:「其實也不是很老……我、我嶄露頭角比較早。」
「那是多少歲?」池逾追問道。
谷蘊真看起來很為難,換作一般人,早就識趣地表示算了。但是池逾沒臉沒皮,偏要聽他說,他也不出聲催促,只用眉目傳信,攫著人家的眼睛便不肯動。池逾眼角本就生得修長微彎,仿佛自有魅惑之意,那眼神又深邃坦誠,近乎真摯,被他這麼緊緊地看著,誰還能不依?
谷蘊真好像被狐狸精偷去魂魄的躲雨書生,壓低聲音,輕而又輕地在池逾耳邊說了一個數字。
「好吧。」池逾得到答案遂其心愿,便也不散發他的妖氣了。他轉身過去與谷蘊真並肩走路,兩人走到冷橋中間,他摘下腦袋上彎彎繞繞的柳枝,調笑道:「谷老師,你比我年長好多啊。」
這句話牽動了谷蘊真關於年齡的一段想法,他於是微微冷了臉面,說道:「沒錯,所以你在望春院門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實在是目無尊長,不成體統。」
池逾一輩子說過那麼多混帳話,望春院的事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說過什麼。他觀察著谷蘊真的臉色,沉吟道:「谷老師既然比我年長,不如就包涵一二,也體諒體諒我的年少輕狂啊。」
谷蘊真無言以對。池逾無賴似的微笑,順手把那幾根柳枝纏成的頭環戴到他腦門上,胡扯道:「這當是結柳銜環,就算我正式給你道歉賠罪了。」
那柳枝做的大了些,不多時就掉下來,挨在谷蘊真額頭上,輕薄細長的柳葉糊滿了視野,谷蘊真滿眼的嫩綠晃蕩來去,伸手去撥弄時,聽到池逾哈哈大笑,聲音清朗悅耳。
放肆的笑聲中,谷蘊真莫名地惱羞成怒,氣道:「誰要你拿這破破爛爛的柳枝賠罪了!」
晚間谷蘊真踏著夕陽餘暉回家,斜陽胡同被金黃的陽光染得暖洋洋的,天邊晚霞如緋,幾棵老樹在晚風中輕輕抖動樹葉。散學的孩子在胡同里跑著笑笑鬧鬧,偶爾傳來哪一家父親恨鐵不成鋼的吆喝,或是母親高亢大呼的叫喚。電線桿子上的廣播到了點,便開始自動轉播天氣預報:「陵陽人民廣播電台,各位聽眾晚上好。現在播送氣象台今天下午六點鐘發布的陵陽地區天氣預報。今天夜間:晴間多雲;風向:南轉北;風力三到四級;最低氣溫18攝氏度。明天白天:小雨轉晴……」
那帶磁的聲音漸漸擴散到遠處,餘音空曠又寂寥。
谷蘊真側耳聽至明天有雨,暗暗提醒自己去琴行要記得帶傘,再往家中走。沒幾步路,又遇到在胡同里散步的老李,這清寒天氣里,老李只穿了一件汗衫與藏青色寬鬆短褲,還精神矍鑠地邊走邊拍手鍛鍊,一見到谷蘊真,便聲如洪鐘地問道:「回來了啊?」
論精神氣,谷蘊真當真自愧不如。他頷首道:「嗯,去凍湖那邊看望我師兄,剛回來。」
老李也是陵陽本地人,紮根此地七十多年,戰火與動盪都沒能把他搖出這個是非繁華之地。谷家班谷蘊真那些事他都知道,甚至可以說,老李是看著谷蘊真一路走來的。從名盛到落敗,有的事情他或許比谷蘊真都清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