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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25:45 作者: 北境有凍離
    這一路走來,離初心越來越遠的,並不是鄭平洲。

    「我……我沒有想過。」

    鄭父又想起周渺的話來——周渺問他,是希望得到一個官運亨通、大有作為的鄭平洲,還是一個開心滿足的兒子。

    他垂下眼,一雙青筋鼓起,遍布褶皺和黑斑的手映入眼帘,無疑已經是一個老年人的手,上面的每一條印記都在無聲訴說著他的老去。

    「你朋友不是說過麼,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就隨孩子們去吧。就算他不學無術,什麼都不做,我們留下的財產也夠他安穩度過一生了,更何況平洲也並不是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只要他平安快樂,我們就該知足了,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連『快樂』也做不到呢?」

    鄭父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終於,他抬起頭來看妻子,搖搖頭嘆道:「你呀,就慣著他吧。」

    「當然,我的兒子要是連我都不疼疼他,還指望別人能待他好麼?」

    風拂過,蟬嘶鳴,盛夏的溫度讓空氣變得燥熱而扭曲,一聲嘆息很快就化在風中,尋覓不見。

    用晚飯之前,私人醫生來看過了,說是病人的情況不太穩定,還是建議早做手術。鄭父做檢查的時候鄭平洲也陪在一旁,等檢查過後親自送了醫生出去,在路上問了會兒父親具體的情況,從醫生口中得知形勢不樂觀,心中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

    等走回房間時,為了不讓父親看出端倪,鄭平洲還是儘量帶了點笑,調整了下表情才推門進去。

    鄭父原本靠在床上用手機看新聞,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便抬起頭來,掃了面前的人一眼,冷哼一聲:「不想笑就別勉強,太醜了。」

    聽了這話,鄭平洲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斂去,他坐在鄭父床沿,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裡,總之,他沒有看父親:「爸,你去做手術吧。」

    「我心裡有數。」鄭父抿了抿唇,又軟下聲音補了一句,「知道了。」

    「你,你這算是答應了?」鄭平洲猛地扭頭,像是怕父親反悔,語速變快了許多,簡直不給男人一點變卦的機會,「我會給你約最好的醫生,手術一定會很成功的。」

    鄭父見他這個模樣,心中早已軟了下來,他「嗯」了一聲,就算作是回答了。鄭平洲很高興地站起來,拔腿就要向外走,鄭父看他匆匆的背影,開口叫住他:「平洲。」

    「爸。」

    「你真的那麼想做導演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覺得做導演有趣,萬一你以後不這麼認為了,再轉行做別的會很難?」

    「做導演是我的夢想,我並不認為夢想與興趣可以混為一談。」鄭平洲的腳步頓了頓,卻並沒有回過身子,「爸爸,除了那些『應該做的事』,難道你就沒有過『想要做的事』嗎?」

    說完這一句話,鄭平洲就離開了房間,順手將房門也關上了。

    鄭父被他問得發懵,身子慢慢下滑,直到整個人都埋進被子中,他那嗡嗡作響的大腦才靜了下來。

    他想起很多事來,包括那幾乎已被他遺忘在學生時代的夢想——曾經,他是想做一個畫家的。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忘記了被父親折斷的畫筆,忘記了丟在倉庫一角落灰的顏料,也忘記了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和絢爛繽紛的色彩。

    那些就曾是……他的夢想嗎?

    在那之後的幾天,鄭平洲找了些關係,讓鄭父的手術時間儘量向前排,一周之後,鄭父被推進了手術室,鄭母、鄭平洲和周渺則在一間vip病房裡等待。

    「媽媽,你別太擔心了,醫生們已經做了很周全的方案,爸一定會沒事的。」鄭平洲從一邊拿了瓶水,擰開後遞給母親,「需不需要喝一點水?」

    鄭母拿到水淺淺抿了一口,隨手將水放到桌子上,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突然道:「平洲,你知道你爸為什麼一直拖著不做手術嗎?」

    「不太清楚。」

    「他是在等你。」鄭母嘴角勉強彎了彎,慢慢開口道,「他怕手術出意外,萬一真有什麼事,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平洲,你很久沒回家了,他是真的很想你。」

    鄭平洲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捏住了,斷斷續續地從裡面擠出些酸澀的血水來,他閉了閉眼,唇瓣翕張著,吐出幾個沙啞的字音來:「他從來不說這些……」

    而他也就真這麼傻,從來不肯多想一點。

    手術在五個小時後結束,鄭父被推出來時還昏睡著,第二天才醒了過來。鄭父醒來後見到鄭平洲的第一句話,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你怎麼還在這裡?」

    鄭平洲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手術出了意外讓父親的記憶出了什麼岔子,嚇得他一下就站了起來,又聽父親道:「不是要做導演嗎?怎麼還留在這,戲不拍了?」

    聽聞此言,鄭平洲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父親話里的意思,他渾身顫了一顫,一雙眼瞪圓了盯著父親,生怕是他理解錯了其中深意,於是又問了一遍:「爸,你剛剛說什麼?」

    「臭小子,非要讓我再說一遍?」鄭父閉著眼緩了緩,道,「去做導演也好,做其他的也好,不論是什麼,按你喜歡的來吧。」

    鄭平洲沒想到,有一天固執的父親竟然會先服軟,一時間除了驚訝還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病床前良久,不知道是先該說謝謝還是我愛你,好半天才組織好了語言,低頭一看,卻發現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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