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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17:53 作者: 郭強生
正是那個叫湯哥的!
阿龍快速旋身,依然不見對方蹤影。等他又回過頭尋找時,那些面無表情的守候者,卻已經全部瞬間消失。鐵卷門前一片冷清無光,只有他自己。
一股顫慄順脊而下。
接著是一股強大的悲傷,如同嚴冷低溫的渦漩,在他的靈魂中沖灼出了一個窟窿。胸口一陣抽搐,他頓時痛苦地趴倒在地。
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何事,也不記得那是短暫幾秒,還是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他整個人的知覺如今只剩下那個窟窿,感覺有無數個無形的、哀傷的陰影,一行行、一波波,正爭先恐後地從他心上的那個破口不斷地穿過……
他抵擋不了那種剛經歷過了一場巨慟的感覺,仿佛整個暗深的夜空都帶著無形的重量,壓迫在他的心頭。
或許因為吸納了太多那些不可知的絕望,他開始變得呼吸困難。雙腿已麻痹無法移動,只能繼續留滯於酷寒的冷空氣中打著哆嗦。
直到他慢慢回過神,弓起背,在原地如同一隻流浪貓似的蹲縮成一團。
從被淚水迷濛的視線中,他看到 MELODY 那幾個字形又被點亮了,鬼火似的閃了幾閃,遂又悄悄滅成了灰影。
① 意謂一舉兩得。
② 老外、洋人,閩南語。
③ 即拼音 gīng,用東西支拄另一個東西或是兩個東西互相抵住、撐住,閩南語。
④ 丈夫。女人稱與自己有婚姻關係的男子,閩南語。
第6章 沙之影
他好比是風一吹就會熄滅的一盞油燈,他沒有神,也沒有情人……
——E. M. 福斯特,Maurice
二十歲到五十歲,一路風沙中踽踽而行,總是半闔著眼,仿佛不用看清前方就能忘掉漫天粗礪打在身上的痛。從沒想到過,竟然有一天,那曾經讓自己以為再也無法跨前一步的飛沙走石,最後不過成為了沙漏中裝載的,一顆顆柔細的前塵。
都搜集在那瓶中了。如今只能一次一次翻轉,在每次的流沙滴盡前,努力地試圖憶起曾經驚心動魄的愛恨灼身。
但,都過去了。
流沙以如此平靜均衡的速度,滑進窄窄的中間瓶頸,三十年前沒有出口的恐懼,如今總算得到這細細涓滴的管道,把耳朵貼近,或許還能聽見沙粒間窸窣的微弱低語。
這細弱的出口得之不易,曾經的肉身如今幻化成這沙漏瓶的玲瓏,可是,仍然有那一息淡淡的不甘,所以無法停止將瓶身再一次翻轉。
如果我的瓶中也住著一隻如同阿拉丁神燈中被禁錮的精靈,如今那精靈已被我釋放。
我拾起記憶這一端的線頭,猛然拉扯。在另一端的背影,晃動了一下被掣的手肘,並不回頭,瞬間便陷落於如欲望般柔軟又強悍的流沙中消失不見蹤影。
形形色色諸身擠推擦摩,多張臉孔我早已無從記憶。
如今我多麼想對臉的主人們說明,經過了狂亂摸索試驗的那些年,我終於才搞清楚,你們如花盛放的身體裡並無我想汲取的汁蜜,它們只是一具完美的導體,傳輸了我不知如何安置的喜悅與憂傷。
關於生之恐懼與死之纏綿。
因為你們微笑時無意流露的信任,四目相對時瞳中閃過的短暫不安,總讓我想要用(我所僅知的)溫柔方式對待,遂以親吻印下相識的證據,藉擁抱在彼此襟上偷偷抹乾,傷口還在悄悄滲出的,孤獨。
靈魂變得透薄,一碰就要破的那些年,我們曾撞擊出短暫的升華。
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
在那一念之間,我們都勇敢了,也都柔軟了。此身換汝身,世人的詛咒謾罵嫌惡在那一念間皆化為黑霧散去。只要還有那樣的一念在,所有的抹黑都是虛妄妖語。
那一秒的升華,讓我們得以堅定反問:如果那不算愛,那是什麼?若不是愛,為什麼心底虛微的呼喚,霎時死而復活,成為清晰的吶喊?
愛錯也是愛。
我從沒有懷疑過,每一個你們都是我的唯一,無可取代。
與不一樣的人,犯下的都是不一樣的錯誤,留下的刻痕也都長短深淺不一。在每一回發生的第一次之後,原本永夜的天空會飄雪,白雪埋起了踉蹌破碎的足跡,茫茫的寧靜中,是你們,讓我重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請相信,我曾經愛過你們每一個。
只是,多數的你們早就不屑當年第一次發生的感動了。對多數的你們來說,那份驚心動魄毋寧是無知,是軟弱,是後來讓自己不斷受傷的罪魁禍首,更是必須埋藏起來不可被發現的罩門。是否已經馴服於愛的樣板面貌了,終究逃不出腦袋裡從小被灌漿塑成的美滿關係模型?而所謂美滿,就是讓周圍的人都滿意?
原本只是我類間的互助自救,怎麼會讓不相干的世人拿起棍棒追打,難道他們就沒有在尋求同樣的解藥,好讓存在變得不再那麼抽象而空洞?還是說,他們情願在抽象空洞中自欺度日,也不想讓別人好活?
一道道通關 X 光進行安檢,迫使我們從行囊中掏出所有說不出口的危險欲望,否則無法登機,飛往傳說中的幸福之境。十七歲少女身上沾染了男人的體味,警報器立刻嗚嗚大作。十七歲少年嫖妓破身,是值得恭喜的男性成年標記。性愛 A 片中出現女女彼此吻舔不用大驚小怪,出現兩男互撫效勞便叫 G 片。男裝佳麗顛倒眾生,女裝偽娘只為博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