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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16:03 作者: 荔簫
「這才多少時日,你竟穿上千戶的衣服了……看來你與那個奚月很熟。」那人冷冷地打量著他的服色,「你等著看她死吧!」
沈不棲一陣陣的頭疼,他看著對方眼中如火焰般迸發的怒氣,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裴於……
那到底是誰?
沈不棲視線恍惚,眼看著那人向奚月衝去的舉動,令周遭多人都如同得到號令般一併與他襲去,他卻做不出任何反應。不止被釘在木柱上動彈不得,他此時似乎連聲音都不聽使喚,想喊卻喊不出來。
院中登時局勢一變,奚月突遭圍攻,愕然大驚。饒是她功夫夠強,與十幾人同時過招也難占上風。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奚月縱身躍起,牙關緊咬狠然擊向地面。落地間襲來的多人已揚刀欲劈,忽見地上青石板塊塊翻裂,巨大的內力猶如潮水拍來,令眾人驚叫著向後跌退。
但此舉卻也只夠這一時之用,那一干人的內力本也都不差,奚月這一擊分毫未能傷其內里。他們站穩腳便再度襲來。楊川急喝一聲「師妹!」,卻因正與三人纏鬥而無法脫身幫她。
奚月呼吸屏住,定身不動。直至沖在最前那人已近在咫尺才一刀嚯地刺去,那人閃身一避,卻覺腕上一沉。定睛只見兩根纖指將他手腕鉗住,下一剎已驀地斷氣。
然則奚月餘光卻見側後兩人同時襲至。
奚月來不及收手回身,一時連心跳也慢了幾拍。
「師妹!」楊川撂下最後一個,疾步趕來,卻眼見難以及時趕到。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人影急沖至奚月身側,噗地一聲,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與悶叫一響即逝,奚月驚然回頭:「曾培!」
一時之間,奚月耳邊萬籟俱寂。
她看到楊川趕來揚刀了結了那二人,看到沈不棲被盯在兩丈外的漆柱上,猛烈地一掙又渾身脫力,她看到許多方才不及反應的錦衣衛先後趕至,與圍攻她的人廝殺起來……
但是,她什麼反應也做不出。
她只在下意識里僵硬地蹲身,慌慌張張地去扶曾培。曾培胸口的鮮血一點點溢出,銀色的飛魚服被一分分染成暗紅,張牙舞爪的飛魚繡紋也看不出顏色了,她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奚月。」卻是曾培喚了她一聲,頃刻之間,那層萬籟俱寂忽地被撞破,一切聲音皆湧入奚月耳中。她剎那回神,迅速封了曾培傷口旁的幾處穴道。
血滲得慢了,曾培笑容虛弱地看著她。
他說:「我從不是……我從不是個勇敢的人。」
他說:「兩年……整整兩年,我明知是門達害了奚風,但我什麼也沒做。」
他說:「倘若、倘若你沒有回來,我只會一直假惺惺地懷念你,我是個虛偽的懦夫……」
這是一直深埋在曾培心底,從不曾表露卻無法釋懷的心結。
「我不配跟奚風當兄弟,也不配喜歡你。」
「不……」奚月淚如雨下,抬手一抹,眼淚和手背上沾染的血跡溶在一起,在臉上變成一塊淺紅的污色。
她艱難地醞出點笑容說:「你別這麼說,我……我回到錦衣衛,看到你還在的時候,我高興死了。」
要「勇敢」、要捨命去為兄弟尋仇,是很難的。奚月從不曾盼望過那些,便也沒怪過曾培。
除此之外呢?
曾培有胸懷,奚風為了立威把他扔進護城河裡,他也沒有記仇;曾培也有熱血,不然他不會一次次涉險跟旁的錦衣衛直言門達不是東西。
這兩樣,也是很不容易的,曾培做到了。
「我的功夫也不行……」曾培忽地深吸氣,又慢慢長長地吁出,「可是我真想一直跟你做兄弟啊……」
隨著這句話,他好像一下子松下了勁兒,奚月只覺胳膊一沉,一股恐懼登時漫上心頭:「曾培?曾培!」
她拼力地定住神:「你是我兄弟……你一直都是我兄弟!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曾培你忍忍,我們殺出……」
曾培身子陡然一軟,蘊著些許笑意闔上的眼睛,將奚月餘下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曾培。」奚月薄唇緊緊一抿,懸在側頰上的淚珠一頓,又繼續滑下。
接著,充斥悲慟的咆哮響徹院子,護在她身側沉默不言地與人過招的楊川猛然回頭,下一剎,只見她不知如何已閃至自己身前,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里,與他惡鬥的人被她一把鉗住手腕,頃刻間倒地氣絕。
奚月鬆開他,就又閃身奔向了下一個,招式之狠厲幾乎無人看得清。若從上方看去,大約只能看到她快成一道影子,院中一個又一個的人在她經過時倏然倒地,斷氣的那一息間大概只夠驚嘆,千斤指這樣的絕頂內功,竟有人能強到不用停下運力?
院子裡的許多人,也都是功夫上乘的高手。按理來說,他們下意識里內力會擋來,繼而在千斤指下內力全失卻不喪命,日後盡如行屍走肉般活著,這才應了那句「千斤指下出行屍」。
可是,他們就是一個個都死了,沒有哪個人的內力足以抵掉奚月的攻勢,個個皆筋骨寸斷,屍體上一層寒氣逼人的薄霜。
奚月殺紅了眼,似乎只有再多殺幾個人,才能稍稍平復她心中的悲痛。
內院的堂屋裡,薛飛在緊閉的房門中,靜聽著外面的廝殺聲。
他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只覺自己定當能贏,畢竟自己手下是一班東廠悉心豢養的高手。
然而突然間,門被沖開。
薛飛悚然一驚,然則不及反應,一張滿是血污卻仍美艷的臉已逼到了他面前,乍看上去,形同鬼魅。
他覺得腕上一沉。
低頭看去,兩根纖指鉗在了他的手腕上。
第79章 清算(五)
烏雲低垂, 陰色填滿天地之間。
雨聲在窗外響個沒完沒了, 聲音壓抑得令人喘不上氣。
酒樓里一片安寂。一樓的大廳里, 許多錦衣衛尚未從昨夜的那一場廝殺里歇過來,一口口地喝著酒緩神。二樓的房間中, 奚月在一陣劇烈的電閃雷鳴後才驀地回神, 她已這麼站了大半天了,從天黑到天亮。
她轉頭看了看,注意到楊川和張儀都在屋子裡。
楊川早就想勸她, 想她有著身孕,不能這樣耗費精力。可他數度開口, 最後又都沒說出話來實在不知當下該如何寬慰。
於是在她轉過身的瞬間,楊川立時站起身, 向她走去, 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到桌邊坐下,又安靜無聲地盛了碗粥給她。
奚月看了看他,他什麼也沒說,只朝她笑了笑。手卻在她胳膊上有力地握了一下,帶著她所熟悉的溫暖。
然後她看向張儀:「抱歉, 我說過讓你手刃薛飛, 但我當時……」
張儀搖了搖頭:「我因為失了一條胳膊, 所以恨他。但對你來說……」他的話微微一噎,沒忍住眼眶泛紅,別過頭去,「沒想到曾培會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