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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12:30 作者: 入眠酒
沈風接過來的時候有些猶豫,行李箱裡是換洗衣服和自用的床單枕套,是宋沅出差的時候必須要帶的。她看著宋沅,停了一會兒說:「最晚下周,應該就能調出去冬山的車。」沈風說話的時候,貨車司機正倚著車抽菸,白煙順著空氣飄過來,宋沅吸了一下鼻子,轉身爬上車後回答她說:「公司有事發郵件,簡訊可能收不到。」
因為宋沅的表情和語氣太過平靜,沈風短暫地忘記宋沅要去的地方是地震最嚴重的地區。門關上的時候,沈風往後退了兩步,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抱著雙肩包坐在兩個木箱中間的宋沅,黑色的外套蹭到門邊的鐵鏽,肩頭染上一大片棕紅色。
高速公路上的車子很少,貨車很快消失在沈風的視野里。
冬山離黔城不算遠,平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因為臨時封路變成了三個小時。車廂比宋沅想像中還要悶,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司機的車開的很快,宋沅開始頭疼,胃也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不斷往上反酸水,但宋沅並不覺得難熬。
從高速路駛下的時候,天空變成灰濛濛的藍,宋沅的身體很沉,直到車子停下,宋沅抱著包站起來,透過滿是泥點的車窗看到外面的廢墟。空地聚集了很多人,但好像沒有人說話,空氣太安靜了,安靜到宋沅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宋沅從車上跳下來往前走,走過碎石路,看到破舊的鐵門和斷掉的鋼筋,宋沅抱著包站了好久,直到有人提醒讓他不要離的太近隨時會有餘震,宋沅才回過神。他忽然伸出手,十分突兀地按住男人的肩膀,頓了頓說:「請問現在傷亡人數有多少?」
男人掃了宋沅一眼,抹掉嘴邊的泥巴,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帳篷:「都在那兒了,自己數吧。」宋沅站著沒動,懷裡的包掉在地上,宋沅沒有撿,或許是手上的力氣用的大了些,男人不自覺皺起眉,但宋沅沒察覺到。
「冬山醫院您知道嗎?就是正在建的那個,醫院的小聞總在哪兒您知道嗎?」宋沅害怕自己表述的不夠清晰,語速有些快地接著說:「叫聞野,黑頭髮,個子很高。」男人有些不耐煩地甩開宋沅的手,他打量了一眼宋沅身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講:「一個醫院的施工現場,公司的一把手怎麼會過來?」
宋沅怔了幾秒,彎腰把包撿了起來,在臨時搭建的救護帳篷里,宋沅遇到正躺著給腿打石膏的工人,他一邊點菸一邊對宋沅說:「小聞總開工的時候來過,但是第二天就走了,他現在不在這兒。」
聞野騙他了。
發現了這個事實,宋沅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上帝終於偏愛了他一次,還好聞野騙他了,還好聞野不在這兒。帳篷頂上的黃色燈泡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宋沅抱著包坐在地上,直到有人遞給他一包紙巾,掌紋很深,指甲縫裡有一層黑泥,宋沅抬起頭,對上老人有些渾濁的眼睛。
老人的膚色很黑,頭頂包著深藍色的頭巾,幾縷銀髮落在頰邊,見宋沅不動,她把紙巾撕開,抽出一張塞在宋沅手裡,然後指了指他的臉。宋沅學著老人的樣子抬手摸了摸臉,指腹很濕,大約過了十幾秒,宋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流眼淚。因為李伊曼從小就告訴他,眼淚和悲傷毫無作用,所以宋沅很少哭。到了25歲他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難過痛苦才會流眼淚,單是為了聞野虛假的「死而復生」,就夠讓他哭上好久好久了。
可能因為宋沅在醫院項目里占了股份,得知黔城的宋總來了冬山,很快有人帶他去了招待所。說是招待所,事實上只是一棟三層的小土樓,表面貼著的白色瓷磚因為地震掉的七零八落。宋沅被安排住進二層的一個單間,但因為電路損壞,屋裡只有一盞檯燈亮著。
宋沅把包放在桌上,去衛生間裡洗了臉,直起身子的時候,宋沅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黑眼圈很重,嘴唇發白,下巴長出青色的胡茬,明明來這裡還沒有幾個小時,他就已經狼狽的像個災民了,宋沅想要湊近一些,彎腰的時候,餘光瞥見放在架子上的刀片。
刀片看起來還算乾淨,可能是上一個住的人留下的,宋沅摸了摸下巴上有些硬的胡茬,停了一會兒,把刀片放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宋沅很快承認自己的手很笨,因為鏡子離得太遠,他只能憑著感覺刮鬍子,刀片有些頓,到最後他逐漸失去耐心,用的力氣有些大,刺痛很快湧上來。宋沅倒吸一口涼氣,用手按了一下,再拿下來的時候看見指腹上鮮紅的血痕。
宋沅去背包里拿創可貼的時候,再次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感,檯燈摔在地上,宋沅扶著牆壁才能勉強維持站立,過了幾秒,宋沅看見隔壁間的男人扶著牆壁往樓下跑,顧不上貼了一半的創可貼,宋沅拎著包跟著跑下樓梯。地面的震感更強烈,宋沅幾乎站不穩,他蹲在地上,周圍的人聲喧雜,宋沅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這次的餘震來的猛且快,不到二十秒,震感很快消失,宋沅跟著其他人一起來到應急的帳篷,但裡面的人太多,宋沅覺得喘不過氣,他走出來,坐在帳篷外的石頭上。冬山的風比城市裡要更涼,宋沅披著外套抬頭看天,星星很亮,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似的。
下一秒,宋沅聽見輪胎和沙地摩擦的聲音,汽車的大燈打在他臉上,宋沅不自覺閉上眼。燈很快滅掉,宋沅眼前出現模糊的重影,直到視線重新聚焦,他看見站在車前的男人,工人不斷從後備箱往下搬箱子,但男人站著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