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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當年沈宛鴻在氣頭上叫他封筆,後來消氣授意沈啟明托人委婉傳達「不作數」。
五年來梁堂語並沒有收到任何打壓,那晚上的事被封存,外界依舊傳他跟沈家交好,連梁初實都沒再找麻煩,只是他再沒辦過畫展,又變回魏淺予出現前深居簡出的模樣。
近幾年國家重視傳統文化和非遺發展,重啟很多項目,因著先前打出去的名聲,烏昌藝專為他專門開設六枯山水課程,鼓勵他將這門手藝傳下去。
這些年梁堂語不經營,他的學生卻開辦過不少畫展參加了許多比賽,六枯山水和雨毛皴被廣泛知曉,不再擔心傳承無續,不再似當年那般無人問津。
梁堂語提筆作畫,思慮間察覺到門口有人影,以為又是誰來拜訪,注意停在畫上,漫不經心抬頭。
大作被筆尖濃墨戳上一道死線,宣紙洇開,他連頭也沒低更不說心疼。
沈聆染站在門口,見他師兄驚愣,抿了抿唇,臉上閃過絲侷促又笑了,眼睛明亮,好似當年開門不幸枕在梁堂語大腿上的少年。
「梁先生。」他眉眼帶笑,「林玄蘋先生叫我來學篆刻,你還教不教了?」
毛筆掉在地上被踩了一腳,帶起的風把宣紙吹起,梁堂語步伐匆匆,三兩步撞過桌案衝到他面前,掐住肩膀,這一回終於不是夢,擁人入懷,緊緊抱住。
他原以為,沈聆染這輩子都不會見他。
分開後他一直記得,他師弟說過——
「如果有一天因為你一廂情願的保護讓咱倆分開,我會很傷心很傷心,再不會見你。」
那時他擅作主張,不給人留選擇餘地,在沈聆染心中該是個多狠的師兄。
涼風在兩人間流轉,他問:「你不怪我嗎?」
沈聆染閉上眼睛,嗤笑出聲,怪不怪這話此時說出來太矯情,五年的相思難道還不夠撫平一切叫人只在乎眼前。
還能相見已經是千萬般不易,哪還有閒情去怨。他的手搭在梁堂語後背上,緊緊抱住,扒在肩膀上,紅了眼眶,音色哽咽小聲說:「我把雞血石章子弄丟了。」
梁堂語說:「沒有丟,在我這裡。」
他又說:「我的紅豆手串沒有了。」
梁堂語說:「我給你做,這些年又結了不少,都給你留著。」
「我心思更重了。」
「我給你擔著。」
……
撒嬌的話說了一句又一句,梁堂語都給了讓人心安的回覆,心裡的不安被一熨平妥帖。
最後沈聆染說:「我要吃豌豆。」
梁堂語答:「我種了。」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現在書房門口光禿的空地,就像是梁園樹石亭台間一塊難看的疤,又都笑了。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東西改變,可他們依然是知己,還能夠心有靈犀。
湘夫人壽終正寢,留下三隻小貓,三隻小傢伙扒在窗台上,頭擠頭挨著腦袋往裡看,似乎是好奇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類。
沈聆染鬆開他師兄,湊過去看,這三個崽子一點都不隨它們的媽,膽大得很,生人靠近不慌也不跑,好奇仰頭瞅他,還敢伸爪子。
「師兄。」他用手指逗幾個崽兒張牙舞爪,好奇問:「它們叫什麼名字?」
梁堂語說:「你猜。」
沈聆染根據他一貫《九歌》《洛神賦》的奇異品位……
「雲中君、東君、山鬼、國殤、禮魂……」
梁堂語看著他,默默聽完,抬起手指,自左到右挨個點過去。
「這隻叫沈、這是叫聆、這隻叫染。」
沈聆染的心像被人捏了把,又酸又疼——易求善價,難得有情郎。
他依舊不喜歡貓,但他深愛養貓這個人。
華燈初上,三隻小貓在門口花壇里撲捉。五嬸張羅了一大桌子拿手菜,香氣撲鼻,甜米酒桂花釀都拿出來叫沈聆染喝個夠。
沈聆染不見茶罐,問起才知道他因國畫這方面有特長,入選寒假中學生敦煌參觀活動,年根才能回來,有些惋惜。
那時他答應回來要跟茶罐一起放炮,不曾想這個承諾一擱置就是五年。
他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冰涼清香米酒,抿上一口,唇齒生香,又想算了,好事多磨,反正他今年能夠一起留下過年。
桂花釀很甜,菜也很香,他一盅接一盅地喝,梁堂語盯著,怕他喝醉又不想掃興,幾次欲言又止。
吃過飯五嬸收拾完又聊了會兒就去睡了。梁堂語煮了壺糯米普洱端回房間給人醒酒,沈聆染坐在床沿翻他枕邊放的厚皮筆記本,膠水粘的報紙紙面硬挺,都是有關他的新聞,附帶照片,報紙被仔細壓平,整理妥帖,按時間由近及遠排序。
「師兄……」
沈聆染想問他這些年是不是一直關注自己,沒等說出口厚皮本就被從手裡抽走換成了熱茶。
梁堂語責備,「喝那麼多酒,也不怕頭疼,我不說你,你就不知道停。」
茶杯燙熱,沈聆染一怔,他早不是那個喝米酒也會醉的孩子,這些年經歷磨練,三斤老白乾下肚都還能走直線,可在他師兄心裡,他好似依舊是當年那般「柔弱不能自理」。
他狡黠輕笑,捂著額頭,借酒勁裝,「有點疼,你給我揉揉。」
梁堂語拿他沒法,叫他靠在身前,指腹溫柔按在太陽穴上為他和緩揉,沈聆染閉目養神,難得放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