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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這是個秘密,就像是天上能哄人的滿月,除了他媽,就只有梁堂語知道。

    那年生日匆匆一別,沈聆染沒來得及解釋這糖餡的由來,因而在梁堂語的觀念中,暉圓糕就該有蜜餞。

    他拿著糕,指尖顫抖,這樣的童子獻壽糕每年都會出現在桌上,可他卻從未嘗過一口。

    這是他親手刻的模子,怎麼能認不出來了呢。

    原來這些年隱而不發的不僅是他,他師兄在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堅守承諾。

    梁堂語君子端方從不食言,他師兄答應過每年都要陪著一起過生日的,又怎會騙他。

    沈聆染淚流滿面,痛苦地把臉深深埋進雙臂間。

    兩隻麻雀在檐下嘰喳吵鬧,沈宛鴻看著他哭,又望向院牆外遼闊的天。以前他總盼這孩子能穩重些再穩重些,早日能夠獨當一面。

    可最近開始,他突然無比想念以前生氣時候會沒大沒小喊他「老頭兒」的孩子。

    這次中風叫他經歷了一朝生死,再醒過來,突然對有些事不再那麼執著。

    光陰須臾,聆染堂已經傳承百年……

    沈宛鴻看著門外,沉默片刻,遲緩地說:「久聞烏昌五月,滿城花開,你替我去看看吧。」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就是甜甜甜!!!

    第80章 無妨,天還長

    臨時定的機票,晌午就飛到烏昌。

    和當年一樣的時辰,沈聆染孑然一身來到烏昌,四房胡同里依舊熱鬧,他穿著黑色大衣,匆匆在人群中奔跑,花埠里還像往常一樣寂靜,麻雀依舊在焦黃梧桐葉間熱鬧。

    梁園的大門敞開著,他站在門前扶著膝蓋喘息,淚水快掉下來了卻不敢踏進去。

    五年時間磨平了他身上的衝勁藏匿了稜角,他長高了,不再那般弱不禁風,心卻小了,變成會害怕的沈聆染,不再是那個年少輕狂肆意不知天地高深的魏淺予。

    剛分開時,他經常會在夢裡看見花埠里的梁園,夢裡總是夏末黃昏,天邊火燒雲舒捲,紅光將梧桐樹照的醉醺醺,聶皓然哼著不成調的《長生殿》,蹬著那輛吱嘎作響的破班車滿載而歸,五嬸在門口撿豆子,茶館放學捂著書包往家瘋跑,他師兄夾著書進門,額頭滲出細汗,掌心裡托著一串黃軟的枇杷,歲月靜好……

    後來時間久了,那段記憶模糊,他忘記了調子的基本旋律,花埠里和住在這裡的人也再不入夢……

    淚水不間斷湧出,胸腔悶疼,沈聆染捂著嘴卻無法放聲大哭,他被改變至面目全非,不知道自己眼裡還有沒有星光,梁堂語愛不愛如今的這幅模樣。

    就在他情難自抑無法進退時,身後傳來熟悉聲音,「你找誰?」

    五嬸買菜回來剛拐進胡同,就見一個陌生大小伙子站在她家門口。

    沈聆染紅著眼回頭,眼角還掛著淚,五嬸手裡籃子咣當掉在地上,茄子蘋果都灑出來,瞪大眼珠驚叫出聲,「小魏!」

    沈聆染用手掌抹掉眼淚,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了,表情似喜似悲,不知道該用什麼神色來面對。

    五嬸喜不自勝,不顧籃子不顧菜,湊近摸摸他的頭,又拍拍肩膀,寶貝似的轉來覆去將人上下打量。

    「都長這麼高了,快比你師兄都高了,真帥啊,呦!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梁先生又熊你?」

    「沒有。」

    沈聆染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五嬸這些年倒沒多大變化,兩鬢多了幾根白髮,頭髮趕時髦地燙了,依舊拿他當孩子。

    五嬸拐上籃子領他進門,一聲「小魏」打開生鏽舌頭,聊菜價,聊茶罐,一路閒聊過往這些年。

    沈聆染問她去哪買的菜又問她今晚吃什麼,胸口的氣一點點順平,他臉上也有了笑。

    他站在門口躊躇不前事,以為自己會近鄉情怯。殊不知進門後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

    牆上的洞窗,對面的荷塘,他曾在這裡度過炎炎夏日,躺在荷風山館鵝頸椅上觀過大雪,他和梁堂語曾在潺潺廊下喝茶,一起聽著收音機里放著評彈。

    他在這裡爬過屋,上過房,掏過鳥蛋,打過雪仗……

    記憶被牽起,隨即一發不可收拾都湧出,入眼所及,皆是熟悉。

    書房門口的竹林不知何時消失,成了空地一片,凌冬蕭瑟,與周圍營造格格不入。沈聆染對著出神,五嬸駐足,說梁先生就在書房叫他自己進去,她去廚房張羅一頓今晚上的好飯。

    五嬸拐過小路,回頭看他緩步踏上台階站在書房門口,眼中流出一絲懷念。

    那日梁堂語一個人回來,心傷好久,五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年後茶罐不斷追問小叔時,梁先生說他不會再來了。

    茶罐哭鬧,五嬸要打。梁先生勸好她又去哄茶罐,卻惹人哭地更凶,無奈背過身去。

    那是五嬸第一次見他流淚,晶瑩淚珠湧出眼眶,悄無聲息。

    從那之後,梁園再沒有人提魏淺予。

    來年開春,梁堂語親手砍了書房前的竹林種上豌豆,照顧的格外盡心。

    豌豆結了一茬又一茬,梁堂語思念也隨著日益侵纏的藤蔓只增不減。

    可當初那個吵著要吃豌豆的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沈聆染一步比一步沉重,踏著台階站在門口,花窗開著,這裡沒有怕冷的人,四面通風又亮堂,梁堂語穿著白毛衣,依舊像當年那般躬身在案前作畫,腕骨靈活,提按頓挫,灑脫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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