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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他站在院子裡,看屋檐上垂下來那排參差不齊的冰溜子。等段文秀把所有東西打包好抬到門口,忽然淡淡地說:「我這個人他碰過,你們要不要一起寄走。」
這話可大可小,段文秀怔愣,沈啟明緊眉看他,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心說偷摸收拾東西本就不是事兒,這不是逼他小叔捅破天。
沈聆染見自己說出來的話沒人敢接,極輕極輕笑了,帶著嘲諷,隨意抱怨,「你們這群人,小氣的很,嘴上說著不占便宜,他最寶貝的師弟,你們卻捨不得還。」
過了十五聆染堂開工,沈聆染正式掌權,他依舊主張變革,並且做了大量材料分析優勢,沈宛鴻不同意,他也不爭吵,只是無聲息的堅持,最終換沈宛鴻鬆口,同意了他對接國外的企劃。
沈聆染跟沈啟明開始聯絡文森特,沈啟明直接負責對外出口這塊的生意,國內國外來回飛,頭一年忙的不可開交,但作為最先走出去的一批傳統顏料迅速占據主要市場,在文森特的幫助下只用了一年就在商業街站穩腳跟,發展了主要城市的分店連鎖。
他們在電視上宣傳,買報紙版面。沈聆染參加各種採訪和節目,展示令人稱絕的硃砂水飛,他們跟國寶級大師做聯動,錄片子將傳統顏料展現在更多人眼前……
知名度打開市場,聆染堂生意逐漸回春,更有盛放的架勢。
事業穩步上升,沈聆染變得穩重成熟,他不再撒潑欺人,動則拍桌而起,他能極好控制情緒,待人接物謙遜有禮,那個張狂的孩子一夜間長大,生活中再沒一處當年的影子。
只是,沈聆染在不知不覺間多了很多忌諱,他再不跟人一起賞月,再不喝糯米酒。每年生辰,料是沈啟明把全稱暉圓糕都買一遍他也不肯嘗。就好似他骨子裡不願意長大,不願度過十九歲那個生日,不願離開滿城梧桐的盛夏。
他漸漸像是變了一個人,沉穩內斂,千杯不醉。
或許想念已經深入骨髓,在某個時刻就會投射到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
有一次沈聆染談完生意送合作商出門,看那人離開背影恍惚間怔住了。沈啟明問他怎麼了。
他說:「沒什麼,只不過覺著,這個背影,好像我師兄。」
沈啟明短暫怔愣,沉默了。
他如願娶了陸菲,前些天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沈聆染替他高興,開心抱在懷裡逗,他開玩笑說讓他小叔也儘快生一個,那時沈聆染沒有反駁,還以為對方早就放下,
都說時間能夠抹平一切。原來五年分離,連個背影都抹殺不了。
沈宛鴻漸老,聆染堂已經完全交給了沈聆染打理,沈啟明在旁協助,兩人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營業額年年遞增,沈聆染閒暇少交際,多年來身邊從未有過人。
沈宛鴻給他安排相親,沈聆染順從去了約好的地方跟人見了面,吃了飯,看了電影,還貼心在天黑前將姑娘送回家,處理的恰當又有分寸。
不同於五年前宴席上的不留情面,姑娘雖遭婉拒,但還是誇他好。
沈宛鴻特意在門口等他回家,夕陽西下,沈聆染脊柱筆挺,含蓄又委婉說:「爸,對不起,我沒什麼感覺。」
沈宛鴻勸他,「你別這麼軸,非要有感覺,很多人這輩子遇不見一個喜歡的。」
沈聆染低下頭,極輕極輕地笑了。
沈宛鴻這才意識到,他曾在年少時遇見過。
原來,他從不曾忘記。
又是一年臘月十五,沈聆染的生辰。今年沒有鋪張的生意往來,沈家閉門謝客。
沈宛鴻坐在堂前,他前幾天中風剛出院,握龍頭拐杖的手還是抖的,廳門大開,沈聆染被人從工坊叫回來。他長大了,骨架張開,肩膀挺拔,身軀如玉如松。
沈宛鴻叫他坐在自己身邊,拿起桌上金黃的暉圓糕說:「嘗嘗。」
沈聆染接過來,低著頭並沒有往口裡送。
沈宛鴻側目瞥著,已經有五年了,他沒嘗過一口。這孩子從小生氣就喜歡悶著不說,這回,暗暗跟自己鬧了五年無人察覺的彆扭,頹自折磨。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這兒子變得穩重知禮,尊他敬他,再不跟他吵架抬槓,高傲仰著下巴說話。
他覺著生疏,故意挑釁,抬槓,妄圖找回一點當年感覺,可沈聆染總不搭腔,他默默地,悶悶地做自己的事情,叫人看不透心思,沈宛鴻想做出什麼緩和,卻又無從下手力不從心,父子倆近坐著,卻又好似隔很遠再不親近,他覺著悲哀。
昨天,沈宛鴻心血來潮去工坊看看,他看見沈聆染穿著白襯衣,挽起半截袖子,腰背挺拔,低頭悉心指導工人做活。
他甚至不知道,沈聆染鼻樑上的眼睛是什麼時候戴上的,只是那一瞬間的感覺,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像極了梁堂語。
最最深愛,莫過於將自己活成了他的樣子。
沈宛鴻拄著拐杖坐在堂前,目光看向門外,寒冬臘月,又是一年蕭瑟盡頭,「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托人送來一盤,我知道的。」
最初幾年他攔著不准進門,後來沈聆染什麼糕都不吃,他不願意生日還叫他掃興,於是讓沈啟明悄悄給他,只是不准提起梁堂語。
沈聆染恍然想起什麼,一把掰開手裡暉圓糕,裡邊塞了滿滿的蜜餞乾果,瞳孔顫動,瞪大眼睛——真正的暉圓糕是沒有餡的,只是他小時候愛吃甜,吃多了壞牙,全家把糖藏起來。他媽看不得他過生日哭,偷偷把蜜餞藏在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