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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他心神不寧,坐立難安,想沈聆染執拗的脾性不知道服軟得吃虧,想他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受不住荊條鞭打的傷。
等待是件無比煎熬的事,他心被看不見的手揪著,被刀剜著,無時無刻不疼,只恨自己替不了他,又不能護他。
梁堂語神經緊繃,一點風吹草動都不放過,聽見外邊有腳步聲,倏地起身大敞開門,見來的是段文秀,眼中失望赤裸裸的,又顧不得難受,焦急問:「他怎麼樣了?!」
段文秀哭了半宿兩隻眼泡都腫脹著,話還沒出來淚又止不住,嗚咽說:「暈過去了。」
梁堂語心像被千刀萬剮,怔愣重複,「暈過去了……」
這得是多重的傷,他撒開門扇往就外沖,被段文秀死死拽住袖子。沈宛鴻好不容易暫歇回房,怕他再去撞上又惹人上火。
衝勁兒帶她趔趄到門口,段文秀哭著說:「沒用的,祠堂門上了鎖,鑰匙在爸那裡,非得聆染認錯才肯放,要不就叫他死裡頭。」
「爸這人,說一不二。可聆染,聆染的性子你也知道……」
梁堂語肩膀發顫,知道當然知道,寧死不屈,不願意的事兒一個字兒都不蹦,他既做好的揭開的決心,就不怕把天捅個窟窿。
段文秀墜著他胳膊哭,兩個男人攪和在一起,這事兒至今她都接受不了,天塌的猝不及防。
「梁先生,他從小身子就不好,這一宿又冷又傷真能要命,我說不動他低頭認錯。」她幾乎要給梁堂語跪下,「我求求你了,你去跟他說你倆是鬧著玩,以後斷了行不行。」
「只要你說話,他就能出來,梁先生,你們家也是有頭有臉的,父母兄弟知道了也不得好。趁著還能挽回,你就放過他,放過我們沈家吧。」
梁堂語袖子被緊緊攥住上下顫動,沉默著不說話,他早年父母雙亡,光杆一條,除了沈聆染,世上再無親近人。
他在段文秀的哀求聲中喉嚨滾動,低澀說:「對不起,我不能。」
沈聆染一直以來怕的,牽掛的,就是他退縮,多少次午夜輪迴,多少次許諾試探,他都應下了。
今夜將這層關係捅出來,還因為他怕,所以得鬧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那孩子做這一切,就是壓准了兩個人都不會後悔。
他怎能叫他輸。
段文秀聲淚俱下,「你就忍心看著他就拿命跟爸熬下去嗎?萬一爸被氣出什麼毛病,你們怎麼能這麼自私呢!」
沈宛鴻要強不答應,沈聆染倔強不服軟,段文秀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父子倆僵持下去鬧得兩敗俱傷。
「爸頭兒個被你們氣暈了,剛才回房喘不過氣又叫醫生。」她抹著眼淚說:「他今年七十六了,已經老了,經不起這麼折騰。這些年他一直有高血壓,入冬又去住了半個月醫院,前兒個才剛回來,怕聆染擔心叫我們瞞著。」
「你們這樣下去,是存心要氣死他。」
梁堂語瞳孔微張,不知道沈宛鴻身體是這樣的情況,牙齒咬著下嘴唇留下血痕,如果這一切叫沈聆染知道了,他又會怎麼選,是否還願意繼續堅持,這好像根本沒法選,只能陷入兩難。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朝著最不好的方向發展。
段文秀捂著心窩,「聆染後背都被打爛了,血沾著衣服連動都不敢動,我看著心裡都疼死了。其實爸心裡更疼啊,他疼孩子,你們就不能疼疼他嗎?」
「他表面嚴厲,實際最心軟。」
「聆染小時候愛蟬,不聽響不睡覺,偏偏那時候雨多,爸為了讓他能有個好覺,打著傘在窗外學了一個暑假的蟬鳴。」
「這孩子打小體弱多病,入冬總要大病一場。」
梁堂語怔怔望向她,段文秀流著眼淚說:「這麼多年,爸回回親自守在床邊,端湯拿藥,除了他自己誰伺候都不放心。」
「聆染十二那年,半夜燒到三十九度,爸背著他往醫院跑,路上摔了跤都沒感覺。心急火燎到醫院,等聆染打上針,他才發現掌心被石頭豁了道口子。嘴上說丟人,其實是怕聆染內疚。一直說削水果時候不小心切的,那道疤到現在還有。」
「梁先生,你知道我們沈家人的手有多金貴,他為了聆染連手都能不要。」
段文秀哭的肩膀都打顫,一樁樁一件件,沈聆染從小到大受到的嬌寵都說給梁堂語聽。
天下的父母皆疼愛孩子,沈聆染病入膏肓臥床不起那時,若是有人告訴沈宛鴻親人心頭肉能治,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剜出來。
大門敞開,冷風順衣領鑽進梁堂語懷裡。他父母死的早,爺爺在十七歲時便去世,多年沒享受親情溫存,以至於差點忘了,這份羈絆是有多深,這份恩情是有不可辜負,多難償還。
沈啟明在斷斷續續的抽噎和嗚咽聲中進門,摟著他媽肩膀叫弱柳般的人靠著,不善瞥過梁堂語,今夜這戰火硝煙,全拜他所賜,冷著聲說:「爺爺要見你。」
圓月當空,地上霜華依舊,下半夜空氣冷的刺骨,梁堂語攜帶滿身寒氣跟在沈啟明身後,沈睦先送醫生離開,兩批人擦肩而過,他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此刻梁堂語就像是誤入旁人領地的侵略者,到處都是仇視他的敵軍。
沈宛鴻靠在床頭,蠶絲棉被搭到腰,幾小時間仿佛蒼老十歲,光從頭頂吊燈上打下,頭頂花白,摻雜星星點點你的黑髮叫人更覺遲暮淒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