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堂語說他乾爹死後就一直這樣,怎麼抿都閉不上。
魏淺予知道他為什麼不閉眼,抓著他手,傾下身,趴在耳邊小聲說了句,「乾爹,我回來了。」
他說完用手指輕輕拂過眼皮,那隻眼睛就閉上了。
沈啟明找來靈車,棺材裡墊上褥子和小被,裝進去後當天拉回花埠里那個殘破的小院,多日沒人住,菜圃裏白菜被一場雪都柸在下邊,凍透了心,壞了,在凌冬嚴雪中瀰漫出淡淡腐爛氣息。
棺材運進門,五嬸擦著眼淚在廳里張羅,門樓上掛素縞,白紙貼在左門,火盆,跪墊一左一右,孝服也得裁剪縫好,一大攤事兒等著她。
聶瞎子走街串巷收了多年廢品,沒交往過半個朋友,只臨了收了倆徒弟,為他披麻戴孝。
兩天守靈,除了幾個老街坊沒有弔唁的人。
第三天天不亮,盆里火舌呼呼往外舔,彭玉沢穿了身白色長褂來了。
他進門沒多話,在靈堂前磕了頭,跪坐地上,從懷裡拿出枝摺扇,徐徐推開,扇骨是雞翅木,扇面是雨毛皴。
他說:「這麼多年,我知道,這是你跟我師父的信物,現在,還給你們。」
話說完,扇子扔進火盆里燒送了。
魏淺予和梁堂語對他回了禮,彭玉沢站起身拍了拍膝上塵土,對魏淺予說:「我想再見他一面。」
魏淺予低垂著眼皮,火光映得臉色很不好看,是病的,他沒有拒絕,主動推開棺蓋叫他見了。
彭玉沢看著棺材裡瞎了一隻眼的老頭,滿臉傷疤,花白的頭髮胡茬,久久沒有說話——佝僂在棺材裡瘦削的老人陌生的很,沒有一絲當年痕跡。
這些年他恨著聶皓然,時常會想對方成了個衣冠楚楚的小老頭,在不知道哪裡的地方快活,他設想過千萬遍這人如今模樣和生活,獨獨沒想到如此淒涼悲慘。
他師父死在那場大火里,聶皓然也並沒有多好過。誤會解開,彭玉沢心中百味糾纏,即苦又澀,「你們沒見過他年輕的模樣,我見過。」
他說:「聶皓然年輕時候,是個英俊瀟灑的人。比老梁要傲,但沒有沈硃砂招搖,畫畫時候,筆下金戈鐵馬,眼裡都是光,周圍無論站多少人,沒一個能壓過他身上氣勢。」
能讓風如許拋下一切跟的人,必也是驚才艷艷。當年引得滿堂喝彩,如今只屈居在四方棺材裡,門前冷落,連弔唁的人都沒有。
靈車守在巷口,時辰到了,魏淺予跪在地上捧起盆摔碎。
抬棺人齊聲起棺,彭玉沢弔唁完後沒走,站在門口看魏淺予和梁堂語扶棺往靈車送,嗩吶二胡吹吹打打聲都起來了,街坊鄰居起早的聚在巷子口看。
棺材走出不到十米,風文甲從人群里衝上來攔在路中間。
第68章 唱送
街坊四鄰都在,嗩吶小鑔,鼓吹手漸停,風文甲故意引人看熱鬧,大庭廣眾下攔在路中間央求魏淺予把碧玉龍鳳合卺杯歸還。
因為撞車那事他已經把沈家得罪透了,不差這回赤裸裸的威脅。現在全烏昌都知道碧玉龍鳳合卺杯是風如許的遺物,卻被沈聆染買去,他得爭回這口氣,不能叫自己費盡心血的計劃落空。他把杯子要回去,還能繼續傳承,風滿庭造勢的機會就有,他就這麼一個兒子,他抱了破釜沉舟心來。
「沈先生,拍賣會上是我沒籌夠錢,現在你開價,只要你說出價格,我們風家傾家蕩產也贖回來,如許當年死的慘,這是他給風家留下的唯一念想,您行個好,就忍痛割愛還給我們吧,啊?」
他話里話外好似是魏淺予不懂體諒仗勢欺人。
風滿庭也被拉來,站在人群中,目光躲閃,死活不願過去,他臉上掛不住,也覺他叔叔丟人。
沈啟明下意識看向他小叔,從靈車旁跑來質問:「什麼叫歸還,一百零四萬是我小叔真金白銀買來的。」
梁堂語搭在棺蓋上的手緊緊握住,第一次見這麼下賤沒有廉恥的人。因為撞車,魏淺予和沈啟明在冰天雪地里摔跑一個多小時,沒來得及趕上見他師父最後一面。
他師弟三天守靈三天發燒,他師父死不瞑目。這人怎麼還有臉來攔路撒潑,當著他師父屍骨的面紅口白牙撒謊說合卺杯是他們的東西。
梁堂語氣得發抖,眼都紅了,快兩步走上去狠狠痛斥,「你們這樣,就不怕糟報應嗎!」
古人言「死者為大」,當街攔棺,是多麼的不敬。
彭玉沢在門口見風家人撲過來,走在最前頭攔住激動的梁堂語,怕他跟人動起手來叫人算計,環顧一圈,除了嘴笨的就是老實人,魏淺予病著燒著,彭玉沢替他們跟風文甲對峙。
「你們還有臉提我師父的遺物,你們風家逼死了他,偷了他的遺產,現在還有臉來要東西?」
「碧玉龍鳳合卺杯不是我師父的東西,更不屬於風家!你們那樣壓榨他,恨不得敲開骨頭來吸,他有多少錢你們不知道嗎?!哪會有剩餘來收這麼貴重的杯子!」
「今天是老人家出殯的日子,我不想跟你在這裡算帳,你再不離開,當年的事,我一樁樁一件件都數落出來給人聽!」
風文甲瞪大眼,聽到合卺杯不是風如許遺物時有一瞬怔愣,很快反應過來——不管合卺杯究竟屬於誰,只要所有人都知道是風如許遺物,那就是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