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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別……辜……別辜負……他……」

    明明是中午,室內昏暗的卻好似傍晚,窗外的天更陰了,狂風夾暴雪肆虐拍打玻璃,路旁梧桐樹張牙舞爪,烏昌已經十年未逢這樣惡劣的天了。

    收音機里的戲唱完,空磁帶還在轉動留下沙沙噪音,襯的室內更加安靜。

    梁堂語坐在床前靜靜握著老人的手,這次沒有再去按循環鍵……因為已經用不著了,沒人聽了。

    磁帶轉過空白,沙沙聲驀然被一段清澈笑音取代,「別鬧了別鬧了,皓然。我念,我念還不行嗎?」

    梁堂語驚愕扭頭。

    「好啊,那你念,我錄著呢。」

    這是年輕時候的風如許和聶皓然的聲音,梁堂語怔愣看向收音機,播放燈光閃爍,室內靜匿,從巴掌大的機器里里傳來幾聲極輕的呼吸聲……

    那是當年有人拿著收音機貼近嘴邊產生的風音

    這幾聲呼吸穿越了時間,響在梁堂語耳畔

    風如許用忍笑又略含羞澀的音色說:「皓然,我在這裡等你回來。一直一直等著你。」

    播放鍵嘎嘣跳回原位,紅燈滅掉,病房歸於寂靜。

    梁堂語這才明白,原來那捲帶子的盡頭是在這裡。

    他師父午夜輪迴重複聽的,也是這幾句話罷。

    病房兩側門扇豁然咧開,魏淺予帶了滿身風雪衝進來,長睫結冰,臉色分不清是紅是紫,羽絨服帽子扣在頭上,毛領肩膀落了厚厚一層沒化的雪。

    他站在門口,怔愣看著前方躺在床上的人,壽衣擺在床頭,是坐在床邊的梁堂語出去買的。

    「你怎麼……?」梁堂語驚詫抬頭,見他羽絨服上凍了厚厚一層冰雪嚇了一跳,趕忙過去要給他把外套脫了,魏淺予的手沒有半絲熱氣,像冰棍一樣冷硬,梁堂語揣進懷裡捂,驚問:「你怎麼弄的?沈啟明呢?你自己跑回來的?」

    魏淺予不答,眼睛似乎都被凍住,外頭冰天雪地,他一路刀割似哪哪都疼,此刻卻覺不出半點了,掀開結冰的眼睫,訥訥問:「我乾爹他……去了?」

    梁堂語把自己外衣拎過來給他穿上,低頭見他褲子上也都是雪,皸裂似的,猜在路上摔了不止一跤,他心疼,艱難回了個「嗯」。

    魏淺予深深出了口氣,沒有像梁堂語預想中那樣失控大哭撲上前。他眼珠往上看憋住淚,從他師兄懷裡抽出手,凍僵的手指掀了三次才勉強打開抱了一路的錦盒。

    他把裡邊的碧玉龍鳳合卺杯捧出來,跪在床前給他乾爹塞在手裡,聶瞎子的手已經僵了,五指不和諧的卡住。

    「你摸摸。」魏淺予說:「是不是你家的。」

    「我給你拿回來了。」他往前膝行,離得更近,「你這個小老頭,說要等我回來看一眼的……」

    說到這裡,他紅著眼圈哽咽住了,他不想叫這人看見自己哭,額頭抵在床沿整個人無力攤坐地上,沒發出聲音,只有肩膀顫動。

    沈啟明在他之後很久才進門,狼狽又氣喘吁吁,梁堂語看他比魏淺予也好不到哪裡去,一身西服凍得嘎嘣硬,進門脫外套抓過陪護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上下門牙凍的直打架,一連三個噴嚏驚天動地。

    梁堂語把門關上,蹙眉問:「你們怎麼弄成這樣?」

    「狗……王八蛋!」

    沈啟明凍的嘴都瓢了,連出來的氣都不是熱的,暴躁罵,「風文甲那個狗王八蛋!在拍賣場上沒爭過我小叔,出門把我們車給撞了!」

    「這樣的天,根本打不著車,我們叫了幾個附近人,加錢都不給開,我小叔沒法子,帶著我一路跑回來的!」

    梁堂語聽到車禍心差點蹦出來,又聽見他們一路跑回來,拳頭嘎嘣一握,著急問:「你們受傷了沒有?」

    沈啟明嘶吸了口冷氣揉腦袋,「」他因為慣前額撞在方向盤上,耳鳴半天意識才緩過來,「我小叔沒事,給我頭上磕了個大餑餑。」

    「他媽的這姓風的是真瘋了吧!」

    他再嗶嗶什麼梁堂語沒聽見,過去蹲下直接把魏淺予摟在懷裡,他不管有沒有外人,會不會過分親密,壓著聲,極盡溫柔問:「疼不疼?」

    他摟著魏淺予凍僵的身子,妄圖用自己的身上的暖和氣把人焐熱,想連身上帶心上,替這人疼了。

    魏淺予趴在他肩膀上搖頭,眼睫上的冰化了,混了眼淚,一起打濕梁堂語的毛衣。

    「不疼。」

    他身上不疼,只是心裡像被挖掉一塊,他以後沒有乾爹了,比親爹對他還好的乾爹沒有了。

    他甚至沒來及回來見上最後一面。

    魏淺予在他懷裡趴了會兒,此情此景沈啟明絲毫沒有多想,親人離世,師兄弟互相安慰再正常不過。身體稍微暖和了些出去找護士要了熱的紅糖姜水回來給他小叔喝。

    魏淺予簡單換了外邊的衣服,捧著薑茶暖手,熱氣恢復過來,深深吸口氣,所有悲哀、憤懣、不快都被克制著壓下去,轉過頭問梁堂語,聲音沙啞,「乾爹走時候有沒有給我留什麼話?」

    梁堂語說:「沒有。」

    他怕魏淺予遺憾,想了想又說:「他把我留給你,叫我以後照顧你。」

    魏淺予「哦」了聲,低頭喝水,幾滴眼淚就掉進杯子裡。

    護士端了熱水毛巾來,魏淺予給他乾爹擦身上,屍體已經僵了,他用熱毛巾捂熱關節把身子放平,那隻瞎了的眼睛上蒙著一層火燒的疤痕和增生,沒瞎的那隻張著條縫,裡邊沒光,被灰翳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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