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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他在魏淺予看來時鬆開手裡瓷片,淡淡說:「杯子本身就有裂痕。」
他這話時不肯看魏淺予,說完就出門去找抹布擦桌上水漬。
魏淺予望著他離開背影,又掃過桌上茶漬——這就是聶皓然和他,都不願不告訴梁堂語當年真相的原因。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來龍去脈後就能推測出當年的事兒,彭玉沢問的問題很簡單,即便現在他因為悲傷腦子沒反應過來,過兩天就會想明白。
聶皓然知道風如許為何而死,所以即便他在那場大火里搭上了所有,都沒有過一刻怨恨過對方。他苟延殘喘活著,只是為了證明,風如許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沒有錯誤的人,憑什麼要死,他腦子裡記著風如許,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他告訴魏淺予這些,是為了叫他有個準備,如今的沈硃砂於沈家何嘗不是當年的風如許於風家。
魏淺予繼續沿這條路走下去,終會面對別無選擇那天,到那時候,他又該如何破局。
魏淺予長睫半垂,神色平靜為彭玉沢解惑,「其實很簡單,只要他們說,『如果你跟他走了,我們就鬧個魚死網破,對外公開你跟聶皓然的腌臢事,既然風家沒臉,誰都不能得好。聶皓然這輩子別想再出頭。你風如許不是名滿天下,日後無論走到哪裡,都要被戳脊梁骨,你們永遠都抬不起頭。』」
聶皓然當年憑藉雨毛皴名震一時,正是如日正天的時候,風如許不可能叫這些事毀了他。
「他熬過了凌冬,熬過了大雪,最終卻敗給了虛無縹緲的世俗。」
門外麻雀嘰喳叫著,竹葉尖帶著枯黃往下落,過了許久梁堂語都沒回來。
「我覺著。」魏淺予手指搭著桌沿,慢慢說:「風先生臨死前知道他手裡那隻杯子是假的。」
「碧玉龍鳳合卺杯是聶家的傳家寶,我師父出國前叫他幫忙保管。被自己家裡人偷偷摸摸換走,風先生一定恨,也覺著蒙羞。」
「但他臨死前,回首往昔,走馬燈里自己的親弟弟親叔叔,甚至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照顧生病的母親和將他扛在肩頭嬉鬧的父親,那是生養了他的家。」
「他還是為它保全顏面,跟我師父要這個杯子,就是為了讓我師父以為,那杯子已經隨著他去了。日後但凡風家有一絲愧疚,好生收藏,這偷梁換柱的事兒就永遠不會捅出來。」
事已至此,彭玉沢寧肯相信是風如許功夫不到家走了眼,都不願意他臨死前還念著風家,用力反駁,「不可能,他如果還對風家有半點惦念,就不會給我改姓。他給我除名,為我改戲,他說……」
風如許臨終前的遺言猶如在耳畔,似笑似哭悽厲的嗚咽,用盡全力朝他嘶吼。
「師父帶你入門,今日除你風姓!」
「我不要化蝶才能成雙的《梁祝》魂歸才能相守的《長生殿》,我要軀體囚不住,封建禮教都禁錮不住,我要你唱《牡丹亭》,你要在烏昌的台上唱,大紅大紫的唱,唱給所有人聽!」
時值此刻,彭玉沢驚覺風如許這一切的用意。
他沒有瘋,他清醒的很。
他被迫向世俗低頭,卻又不甘心屈從於世俗。
他保全了風家但又永不原諒風家。
他截斷風家今後的路,此後彭玉沢在烏昌的每一次登台,都是風如許給世俗、給風家響亮的耳光。
彭玉沢瞬間淚流滿面。
天底下沒人比他更了解風如許,那麼容易心軟又多麼決絕的一個人,表面謙卑骨子裡錚錚作響,這才是他絕代風華的先生。
第64章 第一場雪
爐子裡的茶都涼透,魏淺予在書房來回踱步,走到門口張望不見人影又退回來。眼看天都黑了,魏淺予心中漸慌,這人本就是他逼著搶著跟自己在一塊的,事到如今該不會又後悔要回頭。
他回頭叫無精打采的彭玉沢自便,小跑回院去找他師兄。
門扉掩著,兩個房裡都沒人,他若有所失,衝出房門順廊下往外走,一路留心一路喊「師兄」,直到廚房依舊沒人回應,五嬸在擇菜,他風風火火衝進來,神色慌張問有沒有見過梁堂語。
五嬸見他瞪圓了眼睛,剛說沒見著,還沒來得及細問,他扭頭就走。
魏淺予在梁園跑了一圈,荷風山館,金玉滿堂園,養魚的池子,九區迴廊……大路穿進小路,屋子一間一間找,幾乎要把整個梁園翻過來,還是沒看見人。
魏淺予跑的渾身冒汗,熱的太陽穴一股一股,扶膝蓋蹲站在池塘邊喘氣,他師兄生氣了,在怨他,故意躲著不想見他。
夕陽黃昏,水光隨著漣漪推來,遠處亭子裡忽有個人影,又在他眼裡清晰。
「師兄。」魏淺予心裡霎時敞亮,快跑奔過去,繞過太湖石,一步跨了三層台階,氣喘吁吁問:「你怎麼在這裡坐著?」
梁堂語見他滿頭大汗,臉都熱紅了,掌心擦額頭汗,一雙眼睛滴溜明亮瞅著自己,滿臉是笑。
「怎麼熱成這樣?」
魏淺予在他身邊坐下,敞開領子透風,後背靠著鵝頸椅的背,「跑快了。」
他小心打量他師兄的臉,雖然梁堂語平日也不常笑,可此刻的面無表情叫人心慌。
魏淺予沉默了瞬,心裡轉過幾十個辦法,最後一個都沒採用,傾身趴上對方大腿,討好似地說:「師兄,我今晚給你捶腿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