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彭玉沢問:「你乾爹是誰?」
魏淺予說:「聶皓然。」
彭玉沢又想起剛才的事兒,他師父能「閉眼摸玉」不可能認錯杯子,他當年究竟知不知道手裡杯子是假的?知不知道道自己養了一輩子的風家,直至臨終前都在吸他骨髓。
「我想見聶皓然,我有事要問他。」
他要問清楚,這世上,有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碧玉龍鳳合卺杯。
「你當你是誰。」魏淺予沒好氣說:「我乾爹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彭玉沢字字清晰回,「他害死了我師父,我要找他要個說法。」
「你放什麼屁!」
……
展廳不是吵架的地兒,幾聲對嗆把四周目光引來,梁堂語怕一會兒負責人叫了保安把他們攆出去。
這兩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書房裡還遺留昨日的沉香氣息,梁堂語沏了壺熱茶,彭玉沢和魏淺予對坐,屋外麻雀嘰喳喧鬧,屋內落針可聞。兩個人走了各朝一邊終於冷靜下來,回來不罵了,魏淺予聽完彭玉沢說當年的事兒。
他指尖捻著滾燙杯壁,聽完並不咄咄逼人,長睫撲下,「我乾爹沒有失約,那天晚上他去過雪園,只是風如許沒跟他走。」
這下連梁堂語都懵了,彭玉沢問:「你怎麼知道?」
魏淺予舒了口氣,覷過他師兄,有些抱歉,這事他沒有告訴梁堂語。
「昨兒個下午,我從聆染堂出來又回醫院看他,他跟我說了當年的事兒。」
他乾爹是故意趁他師兄不在才說,為的是讓他認清這條路,因為現在回頭也來得及。
「那晚,雪園大門上了鎖,他翻牆進去時候四周連堂都已經被火燒著成了一片火海。風先生站在堂屋前,他跑過去想拉人出來,結果一根橫樑從上邊砸下來,風先生推了他一把,自己被砸在下邊。我乾爹被余火燒壞了一隻眼睛,搬壓在風先生身上燃燒的橫樑時,燒壞了手筋,現在還留著燒傷的痕跡。」
「火勢剛開始時,風先生是站在外邊的,就是為了等我乾爹。他臨死前交代兩件事,第一,他說他這輩子從來沒後悔過,叫我乾爹離開烏昌好好活下去。第二,就是跟他要了碧玉龍鳳合卺杯,說了對不起。」
合卺杯就是雙杯連體,不存在又多出一個的道理,聶皓然親眼見了風如許腳下的碎片,懷疑拍賣會上是假的,叫他留心。
但今兒個他看了,展會上擺的確是真品,連杯子內腹那兩句不起眼的「濕濕楚璞,既琢既磨.玉液瓊漿,鉤其廣樂」小字都有。
風文甲今天對這杯子勢在必得,不惜「一哭二鬧」。魏淺予想他們既然能偷走點翠蝴蝶琺瑯藍銀冠,也能換走了真的合卺杯,跟風如許一起留在火場裡的,是贗品。
而真品後來被變賣,幾經輾轉,到了今天的展覽台上。
彭玉沢依舊不肯信,傾身問:「如果聶皓然如期赴約,我師父為什麼還要自焚?」
那年冬天整日下雪,那麼冷他都挨了過來,眼見等的人回來了,馬上就能得到自由,有什麼理由放棄。
魏淺予靠在椅背上,長長出了口氣,「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覺著,只要我乾爹赴約了,風先生就能離開風家?」
「你什麼意思?」
「風家是大家,風如許又是家裡門面,恕我直言,對於幾百年傳承的家族來說,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出了這樣叫人戳脊梁骨事情,他們壓著瞞著都來不及,怎麼會把人放出去招搖過世。我甚至懷疑那場火是風先生自己放的,還是風家是為了臉面故意放的。」
寧死勿揚家醜,就跟古代女子失了貞潔被逼自盡一樣。在有些人眼裡,名聲可比人命重要多了。
這些話給了彭玉沢當頭一棒,低頭直勾勾瞪著桌面,這是他一直忽略的問題,以前他總憎恨風家像群螞蟥似的吸血吃肉。為什麼又會理所應當的認為那群寄生蟲會輕易放過供養人。
魏淺予繼續說:「他們把風先生關在雪園,只是心存僥倖,萬一他中途想明白回心轉意了呢,畢竟當時他一人可養活全家衣食無憂。不到魚死網破,誰想砍了這棵搖錢樹。」
話已至此,彭玉沢全都明白了,事實像鋒利刀子剮他,「但如果我師父執意要走,眼見人要留不住……」
風家只能不擇手段叫他沒法離開,錢都沒了,名聲不能敗。失去了一個風如許縱然可惜,但只要他們引以為傲的名聲還在,總能培養出出下一個,現在的風滿庭不就是下一個。
風如許那天確實離開過雪園,中午出門,至晚方歸,晚上喝了酒唱了戲,哭過笑過,將他送走後燃起大火。
彭玉沢腦子亂了,心裡又傷又恨,咬著唇止不住哆嗦,眼眶通紅,「是他們做了什麼,逼他留下,逼的他……」
別無選擇,唯有一死。
他被自己真心相待,傾盡所有奉養的家人,親手殺了。
眼淚打濕桌布,彭玉沢小聲哽咽喘息,原來真相是這樣,他從來沒想到風如許竟然死的這般悲痛。「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走,他明明能跟聶皓然離開的,為什麼寧肯死也不走,一群忘恩負義的王八蛋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梁堂語手裡茶杯嘩啦碎了,是被無意識捏碎的,紫砂泥杯壁薄,片鈍,沒扎進手裡,只沾了一手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