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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錯不了。」他著魔似的,喃喃說:「錯不了,這是碧玉龍鳳合卺杯。」
魏淺予說:「肯定錯不了,你沒看這兒還蓋著文物鑑定委員會的章。」
文物拍賣比其他東西麻煩,在拍賣前除了要做真偽鑑定外還要經過文物局的簽字蓋章,這樣幾個來回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專家,雖然還是不能排除集體走眼的可能,但概率微乎其微。
聶瞎子瞪著紙緩慢靠回床頭,那隻眼睛直勾勾瞪著前方,看起來好像一潭死水,腦海里卻是一片混亂……
為什麼?為什麼這隻杯子還在,不應該,這絕不應該。
它早就被風如許摔碎了,在十六年前的火海里,他親眼看著一地碎片。
「這個杯子……」梁堂語終於想起來,彭玉沢昨晚似乎提過一句,風如許臨死前用碧玉龍鳳合卺杯喝了酒。他把冊子轉向自己,不確定地說:「好像是風先生的東西。」
這句話出口,兩人一起看向床上的聶皓然,因著火燒雪園,風如許除了一把摺扇外沒留下任何遺物,這次的碧玉龍鳳合卺杯,恰是個意料之外的念想。
聶皓然臉上剛升起的血色再次消散,臉色灰白,眼神僵直。
狹小病房內,氣氛沉默又逼仄,風似乎都靜止不從窗戶流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眨了下乾澀眼睛緩慢地,沙啞地說:「那是我的東西。」
那是聶家傳了幾代人的杯子。
第62章 風文甲
這話說出來,魏淺予和梁堂語不約而同對視了眼,師兄弟一條心的選擇了沉默。
家傳的杯子,關係風如許,如今落入拍賣行,不用說,誰都知道是積年舊傷。揭人傷疤,一般人做不出來,兒子和徒弟更做不出來。
氣氛沉默,空氣逼仄。魏淺予低頭看著那件最低估值20萬的杯子,冊子一合,輕描淡寫笑,「碧玉龍鳳合卺杯,我去拍來給你。」
豪言壯語將沉悶一掃而空,聶瞎子無神的眼睛聚焦,虛弱笑了,「你什麼都還不知道就答應的這麼痛快。」
倘若是他敗家,為了酒錢賣杯子,怎麼值得費一番心意再買回來。
魏淺予在床沿坐下,「不用知道。」他說話賣乖,「乾爹想要,別說是一場拍賣會,刀山火海都去得。」
他乾爹的時間不多了,臨了不想讓他留下任何遺憾。祖傳的東西沈家也有,將心比心,倘若百歲和田黃掛在拍賣行上,自己死也無法瞑目。
聶瞎子知道他的孝心,這孩子丁點年紀滿肚子心思算計,但認準點什麼又肯連心肺都掏出來,唇角發著抖,胸口起來又下去,氣若遊絲似的說:「不用了。」
他謝老天爺可憐,臨了給了這麼孝順的一個兒子,還有徒弟守在身邊。古來合卺杯少,保存完好雕工如此的精品更少,最終成交定是天價,他怎麼能叫魏淺予為自己花這樣大的錢。
魏淺予知道老頭擔心什麼,要是聶瞎子身體還好他一定拍桌使性子罵對方見外,但現在,病床上的人垂危,他是一點脾氣都使不出來。
魏淺予探身,那雙乾枯的不扎針和扎針的手都拉著,合在一起,用掌心捂熱糙礪手背,眼睛的光又亮又柔,「乾爹,買個杯子不是難事兒,祖傳的東西都珍貴著,這是一個家的念想。當時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弄丟了,有生之年得拿回來。」
「做爸的拿不回來,做兒子就去,咱們不分家。」
掌心被捂得滾燙,聶瞎子被他一個「兒子」一個爸叫的眼酸,舊情也被勾出來。
他爺爺跟他奶奶到死都沒紅過臉,他媽跟他爸到老都沒說過一句重話,新婚夜,合卺酒,合卺雙杯有永結同心之意。
特殊時候,他爺爺病死,他爹被打斷雙腿拖在牛棚里吊了一天一宿都沒說出藏在哪兒,老爺子下半生再沒離開輪椅,到死都沒後悔。
碧玉龍鳳合卺杯是他爸用雙腿換的,於情於理都不能在他手裡丟了,他欠魏淺予錢,欠他情,等到了閻王那裡說好來世當牛做馬去報答。
聶瞎子好半天壓下胸口冒出來的那股激動,終於顫音說:「好。」
他把手抽出來,眼袋厚重,粗糙的眼眶通紅,緊緊握著魏淺予手背,「你幫我買回來,我死後傳給你,生死都是咱們家的東西,不叫別人拿去。」
心事了卻,聶瞎子呼哧喘息,他的精神早就不濟,坐著片刻就累,梁堂語伺候他躺下掖好被子,關了窗,拉上簾,兩人一起悄沒聲的離開。
誰都沒問杯子是怎麼流落走的。
走廊上護士和醫生來來往往,魏淺予帶著心事出門撞上迎面來換藥的車,梁堂語替他擋住,跟人家道了歉。
「師兄。」魏淺予窩在他懷裡,仰起頭說:「將來我一定不走在你前頭。」
他信誓旦旦又堅定,還帶著些許傷感,引得梁堂語發怔。周圍人都忙自己的,沒人注意這邊,他摸了摸小孩後腦勺,知道聶瞎子病倒風如許忌辰也快到了,這孩子忍不住往心裡藏事兒。
他師弟什麼都好,只是思慮太多不像個年輕人。
「來日方長。」他說:「你有師兄,天塌下來我會幫你頂著。」
現在他十八,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不該老氣橫秋,被生離死別拌住腳。
魏淺予聽明白了,卻還是補了後半句,「我捨不得留你一個人。」
出了醫院,時間還早,魏淺予去了聆染堂跟沈啟明一起合計錢的事兒,二十萬不是小數目,烏昌店挪不出這樣大筆現金,他們得從北京調,現在還沒分家,魏淺予得跟他爸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