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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彭玉沢跟他並肩,一路反常地沉默,快拐進大學路時,人流少了。
他在路口拐角駐,旁邊有兩棵梧桐樹,秋日暖陽透過樹枝照在身上熱烘烘的。梁堂語以為這人又來靈感入了定,回身安靜等他。
沉默了半晌,彭玉沢說:「你跟那個孩子,在一塊了。」
沒有詢問,沒有疑惑,他確定這件事。
梁堂語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驚詫,長睫垂下,「你聽見了。」
今早在門口,他們得意忘形,太過放肆。
「沒有。」彭玉沢靜靜看著他,清亮傳神的眼裡有略帶憂鬱,「我只看見了他的唇形,那三個字很好猜。」
「為什麼?你們可都是……」
「哪有為什麼。」
梁堂語出乎意外的沒有逃避慌亂,垂著眼,極輕極輕說:「就像春抽芽,夏鳴蟬,秋落葉,冬積雪,自然時序,天成的,哪有為什麼。」
他說的那麼坦然,顛覆了彭玉沢的預想,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梁堂語對於情愛缺弦,以為他喜歡女人。
「我只是沒想到,你竟也能喜歡男人。老梁,其實我……」
「我不是喜歡男人。」
梁堂語打斷他的話,看看得出彭玉沢情緒要失控,極輕極輕說:「我只是喜歡魏淺予。」
一陣冷風颳過,彭玉沢瞪大眼睛,話說到此,不能再清晰明了,恍惚之間他才驚覺自己這十年來的荒唐可笑。
他自以為梁堂語取向明確,自以為對方心直坦蕩因而不懂他的心思……到現在才發現,梁堂語從未說過不懂,是他自己給對方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遮遮掩掩唱了十年梁祝,梁堂語都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認,因為不喜歡,無聲息拒絕是最好的方式,給兩人都留下臉面不至於連朋友都沒得做。
如果不是剛才他要越線,梁堂語估計會裝一輩子。
那人不笨,只是心裡沒有他。
梁堂語看著他,眼裡有愧疚有歉意卻沒有後悔。彭玉沢知道自己已經輸了,想配合他留住這份體面,唇角拉扯許久笑了,越笑眼眶越紅。
「是啊。」他說:「你跟沈硃砂一起挺好的。」
第55章 我的私心
魏淺予吃了飯就去巷尾看聶瞎子,街門開著,他躺在前院搖椅上頭,身邊放著快收音機咿呀咿呀聽戲,手指跟著打拍子,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
魏淺予走進去,他招手叫他到身邊來,魏淺予在他身邊坐下,看地上的小收音機問:「聽什麼呢?」
聶瞎子說:「戲。」
「……」
魏淺予心道你這說了跟沒說一個樣。
這時候,戲詞裡邊唱「誰想佳人難得,自他去後,觸目總是生憎,對景無非惹恨……」
他小時候總跟他媽逛梨園,這方面比梁堂語會賞,對名曲多少有些印象,聽出這是《長生殿》。
風如許當時紅遍大江南北的戲便是《長生殿》,知道聶瞎子是在追憶故人了。
魏淺予在這裡,不忍心叫他再陷進往事,岔開話題說:「聽收音機多沒意思,風先生有個徒弟,現在也是烏昌的名角兒,趕明兒你身體好些,我買票請你聽。」
「我聽過。」深秋天冷,聶瞎子把手頭還熱的暖水袋遞給他抱著,欠身把收音機關了,手抄回袖子裡,心情看起來倒並沒有因這戲受影響。
「他唱的還不賴,台步走的也很有章法,小時候因為多走兩步少走兩步經常委屈哭鼻子,我還以為他不是做這個的料,沒想到長大了,倒是最爭氣。」
「阿許的弟子,就是比風家那群要強。」
魏淺予問:「你認識他?」這話問出口後又覺著蠢,彭玉沢是風如許徒弟,打小跟著學藝自然是見過的。
聶瞎子說:「小蝴蝶唄。」
魏淺予:「什麼?」彭玉沢還有這綽號?!
聶瞎子曬著暖和的太陽跟他聊家常,「阿許帶那孩子入門時唱的是《梁祝》,扮上祝英台水袖嘩啦嘩啦飛,這孩子打小就有戲癮,穿上就捨不得脫喜歡的緊,梁祝里不是有蝴蝶玉佩,阿許就打趣著給他取藝名叫玉蝶。」
按理說彭玉沢受傳風如許,也該走風家這一脈,登台的藝名叫風玉蝶。
聶瞎子嗤嗤笑,「他可能是覺著不好聽,後來就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許交代,他從登台開始就不掛靠風家,連名字都不要,挺有骨氣。」
魏淺予心思敏感,總覺這話下有更深的意思,比如說:他跟風家不合,又比如說……
「為什麼你會覺著是風先生交代?」
經歷、憎惡、喜愛,這些東西到了一定地步都會刻進骨子裡,說話時不經意就能帶出來,聶瞎子沒想到會被魏淺予聽出其下隱晦,臉上笑意緩慢散去,指尖捻著指腹上的老繭,低垂著眼睛沒有說話。
魏淺予以為自己不小心戳了他心上沉疴,他想知道當年的事兒,但一直避開聶皓然去打聽。
從年少成名的畫家到獨守一隅的瞎子,該是經歷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他必定憤懣傷感,每每追憶,痛不欲生,這些從聶瞎子時時露出的深沉眼神里就能看見。
這些傷口從未癒合,自己不能因為好奇叫他去揭。
魏淺予正想著怎麼找補,聶瞎子慢慢地說:「阿許之前跟我說過,想離開風家,不想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