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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於是沈聆染當天就離家出走了。
沈宛鴻知道他上次沒要到滿意結果這事不能算完,剛回來這幾天忙著忌日的事兒沒顧上跟他爭究,可這叛逆心思就沒壓下去過,手捧茶碗靠著椅背,「聆染啊,我叫你出國念書,是為了開拓眼界見世面不是為了讓你在這裡自以為明白糟蹋東西的。你們現在年輕人都愛趕潮流我知道,可咱們中國人自己傳下來的東西自己懂,他們外國人只稀罕個奇,懂個屁。當人們把詩經出版成英語,你要再怎麼去解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文化不通,交流不通,他們沒有底蘊,領會不住。」
沈聆染說:「領會不了可以教,你不能一棍子就把所有人都打死了。」
沈宛鴻:「哪有人願意聽你去教,就算有願意聽的,也是極少數,我敢打包票,外國人買回去不是為了畫畫而是為了吹噓。」
沈聆染說:「這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賣給外國人我賺錢了。」
這話說得直白又渾身銅臭,沈宛鴻眼神變了,凝眉冷冷瞪他。沈聆染也不管,繼續道:「錫管顏料占據當下百分之八十市場,聆染堂再這麼下去兩年內三十家門店得削一半。我們不能從原料源頭和工藝上省錢,價格也沒法再降,只能擴寬市場增加銷量。爸,您收收老一派那套閉關鎖國的迂腐吧。」
他爸嘭一聲把茶碗跺在桌上,碗蓋都跳起來。沈聆染扶桌起身,他是全家唯一一個不怕沈宛鴻發怒還敢叫板的人,公然質問:「大清是怎麼亡的?」
茶碗飛過,嘩啦砸在牆上摔得粉碎,沈聆染側身險險避過,在一片鴉雀無聲中把沈啟明的椅子生氣地往裡一踢,大逆不道的走了。
全場安靜異常,這一老一少對線,滿桌子沒一個敢搭腔。
沈宛鴻被氣的夠嗆,沈睦先都怔住了,過了許久段文秀才出聲勸慰,沈宛鴻不願聽,讓這群小輩都散了,自己憋著氣回屋睡覺,翻來覆去氣差不多消磨了,又開始擔心沈聆染像上次那樣不打招呼就跑,掀被去小院堵人。
沈聆染在床上躺著,聽見腳步聲跳下床開始翻箱倒櫃,毛衣扯出來了,棉服也堆在床上,擺出的架勢像是連年都不打算回來過一樣。
房門大敞,沈宛鴻進來,看他布置這一地,冷著臉睥過去,「你要做什麼,又得離家出走?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沈聆染背對他把棉服折起來壓平往行李箱塞,怨他爸拿茶碗砸他,悶著不做聲。
他爸知道那股倔勁又上來了,過去把衣服扯出來扔在床上,現在屋裡就他們兩個,態度稍微軟和,「我剛拿茶碗砸你,還不是被你氣的,你那是應該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沈聆染說:「我心平氣和跟你商量,你也不聽啊。」他半靠床闈掀開眼皮瞅他爸,見老頭子養生覺都不睡了過來看他,還是心裡有,適可而止的停止欠揍,倒了杯水給捧到眼前,「要不,您消消氣?」
父子倆對付多年,沈宛鴻深諳其道,知道這時候該就坡下驢,再僵持下去兩人都討不到好,接了那杯水坐在紅木鼓凳上,「你是真要回烏昌還是唬我呢?」
沈聆染說:「真要回。」
「回去幹什麼?」
兩個人都正色起來,沈聆染說:「總店現在還不歸我,烏昌是第二大店,我想試試看。」
試什麼,剛才在廳里都已經說明白了。
沈宛鴻從小時候就厭他這脾氣,決心要做的事兒打死都不回頭,現在能管住不讓干,等將來兩腿一蹬這麼大家業還是要任由這小崽子嚯嚯。
「我不讓你干一場,你永遠不會死心。」他想趁著自己還中用能看住,放開了叫讓他去折騰一通,碰碰壁,也好知道天高地厚。
「你去烏昌可以,走走人脈,拓拓市場,好好見見學學。等你生日回來,要是依舊不改決定,就跟我說說將來三年發展規劃,你能說服我,我就把聆染堂給你再不管了。」
不是敷衍,沈聆染這次是真聽出他鬆口,眉毛一揚,笑的像個得逞後的妖孽。
「那說好了的,咱們一言為定。」
回來這幾天他一直憂愁著,當下總算露出個笑臉,沈宛鴻見他舒心,也跟著扯開嘴角,胸口一起鬆快了,「你這次過去還把啟明帶上,他懂這些門道。」
沈聆染說:「我也有這個意思。」到時候少不了人脈走動,市場開拓,他得找人一起拿捏主意。
沈宛鴻不知道怎麼,又想到梁堂語,「還有你那個師兄。梁堂語這個人,在外界風評不好。」
沈聆染已經轉回去繼續疊衣服了,聞言手一怔,以為他要說什麼「不許來往」的話,攥住棉服袖子想要轉身理論,結果沈宛鴻說:「我沒有跟他相處過,不做評價。但就四年前大展上那事,我是很瞧得上他。」他輕出口氣,有些欣慰的意思在裡頭。「前段時候有個展。陳金碧帶了副他的畫,我看過,六枯山水算是後繼有人。」
都是一條路,同氣連枝,幾百年傳承有多少在改革衝擊下面目全非,能好好延續的技藝不足十之二三。梁堂語年紀輕輕便能做到如此,叫人刮目相看,「這樣的人帶你,我也放心。」
夸的不是沈聆染,可他卻比自己受夸都要高興百倍,心裡美滋滋的想:那可不是,那可是我師兄。
梁堂語清早去烏昌上了兩堂課,下課後沒去辦公室直接回了梁園,還沒進門,就看彭玉沢提著行李箱站在門口。今兒個陽光不錯,脈脈的,他煞有介事展著梁堂語給寫的扇子撐在頭頂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