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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沈聆染坐在床沿,剛睡醒腦子還有點混,聞言像是進了股涼風瞬間清明,踢著拖鞋火急火燎就往外跑——沈家的電話號碼不難查,他在烏昌沒有朋友,一定是他師兄惦記著他。
沈聆染跑到側廳,稍稍平復一路奔跑而來的急促喘息,抓起起電話上翻回撥過去。
鈴聲響了不知道多少聲,每一聲都踩在心上,貓爪撓似的,輾轉祈求對方快接。
不知多久,對面傳來沙啞老邁的聲音,「餵——」
沈聆染一怔,經過了電子處理的聲音有些熟悉,試探問:「乾爹?」
「哎——」
隨著這聲應答,他上頭的滿腔熱血又一點點褪回去,把電話換了只手拿,靠上旁邊的大理石面紅木方桌沿。
「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
聶瞎子被他氣笑了,「小沒良心的,我怎麼不能打電話。你不聲不響就走了。」
沈聆染擰著眉聽他倒打一耙,「昨兒個白天不是跟您辭行了嗎?你忘了?」
「那你到家怎麼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這天高路遠的,我念著你。」
「行。」沈聆染被他這句「念著」掐軟了心。
「等我回去,給你把家裡裝個電話,到時候我走到哪兒你都能用電話找我。」
他說完,又問:「你這是在哪裡打的電話?」
聶瞎子說:「在四方胡同的商店裡,有個公共電話。」
「哦?」他有些詫異,又覺著詭異,「你沒打通就一直在那裡等著我回回去?」
他覺聶瞎子不是這麼矯情的人,心裡隱秘有個猜想。
聶瞎子說:「不是,我打完以後回去了,又恰好出來買東西,你說巧不巧。」
「哦。」沈聆染這一聲明顯低落。
聶瞎子又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看看吧,又問他能趕回來吃立冬的餃子嗎,沈聆染也沒給準話。兩人又絮絮叨叨又聊了些別的,
最後要掛電話了,他才小心問他師兄還好嗎?聶瞎子瞥了眼身旁側耳凝聽的人,說不知道。
花廳靜匿,電話掛了以後「滴滴」聲轉成鳴音,聶瞎子拿著聽筒,梁堂語在一邊緊緊擰著眉頭,暮光順著雕花窗透進來,火紅火紅的光襯著牆上影子。
這人心急火燎拉他過來接電話,接通了電話又一個字不說,光聽他聊。
聶瞎子把電話扣回去,「你聽見了?」他說:「平安到了,問你好不好。」
梁堂語當然聽見了,剛才沈聆染的每一個字他都捨不得露掉。
今早在沈聆染房間撲了個空後,他似乎就入了魔,在書房安靜下來,忍不住牽掛,怕他飛機會出事故,又怕他去機場路上遇見劫道的……隔著幾百里牽腸掛肚。
他魔怔一樣坐立難安,出門去航空公司打聽那班飛機什麼時候落地,一路上想他落地後要吃飯,要睡覺,掐著點打過去電話,是保姆接的,他不知道說什麼,又怕沈聆染知道他的掛念又要起纏住他的念頭,只能匆匆掛斷。
電話是掛斷了,可人失了魂似的捧本書在花廳坐一下午。
聶瞎子看他糾結傷情,無奈搖頭,「你這師兄,關心的叫人彆扭。」
沈聆染接完電話瞬間便沒有剛出門時的那股精氣神了,回房間對著手串發呆直到飯點。
晚飯在飯堂吃的,他大哥一家子都沒出現。段文秀問了句,沒人回答就沉默了,照顧他跟沈啟明喝湯。
一頓飯沒人說話吃的沉悶,沈聆染吃完後回房,過了會兒他爸來敲門。
人老了,勾起一點往事就像是開閘泄洪般再兜不住,非得全部湧出來才算完。沈宛鴻中午訓完沈睦先,勾起關於沈聆染的愧疚,下午去了趟工坊,走到哪想哪兒都覺著有他成長的虧欠,心裡愈發覺著不是滋味。
吃過飯後他燒了壺茶,包在綿套兜里保著溫敲開沈聆染的門。沈聆染把他讓進來,心情並不高漲,兩人坐在桌前慢品。
沈宛鴻說:「你說你在烏昌認識了創雨毛皴的聶皓然,跟著學了?」
沈聆染說:「學了兩筆,不成氣候,他說我不是幹這個的料。」
他輕狂又驕傲,說話從不謙虛或誇大,說學了兩筆就是兩筆,說不成氣候就是沒有進益。沈宛鴻倒不是不放心,迄今為止沈聆染除了心性上有瑕疵,人品處世他都算滿意。
「你大哥這麼多年欺負你,今兒個你就沒想奪了他的生意好好報報仇。」
「老頭兒。」沈聆染被他逗笑了,有些嘲弄的意思,「別在這兒試探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敞開了心思說話,我就算是要把他趕出家門,你能同意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爸叫他做的這個主,其實權力有限。
「你總把人心想的太複雜。」沈宛鴻嘆息,他按這個方向養的沈硃砂,事到如今卻又希望他別去太過計算人心,傷了親情,「實話告訴你,我能同意。」
沈聆染拖著長音「哦——」了聲,「算了吧,我師兄教我要饒人,我也覺著把人逼的走投無路沒什麼意思。」
沈宛鴻看他滿臉釋然,有些感慨,「梁堂語把你教的比我好。」
他說完這句,看沈聆染神情有些不自在,以為對方不願聽這些,於是轉了話題,「十歲那年,你跟你外公學畫論。那段時間迷上了畫畫,研砂總不專心,我給你把書都藏起來,你一邊哭一邊找,還不敢叫我知道,你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