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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園南角湖邊有座亭子,亭邊有石,名叫挽月——透過漏孔,日日年年投到池中一輪滿月。
是不是月亮不缺,他就能留住他。
作者有話說:
小沈:這掉了,又好像沒掉。
第46章 你喝醉了
南角樹雜草茂,魏淺予坐在亭下橫椅上,面對黑夜中波紋起伏的湖水,滿月在池子裡,清風吹皺,光映在眼中明暗交爍。
「師兄。」他背對梁堂語,帶著點鼻音說:「我頭暈。」
梁堂語知他今晚喝了許多桂花酒,剛才在荷風山館就聞見身上酒味兒和淡淡桂花香,走近他身邊,搓熱手指,中指緩慢抵住兩側太陽穴緩緩按揉,掩著責備問:「今晚喝了多少?」
魏淺予說:「小半壇。」
梁堂語道:「喝這麼多,准得難受,一會兒回去早點睡,半夜想吐叫我。」
他指尖溫暖,力道不輕也不重,按的舒服,話也很好聽,透著細緻入微的關心,魏淺予整個身子都犯懶,順勢靠在他師兄身上。
池子裡月亮是明的,風吹過來是熱的,今夜靜幽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堂語低著頭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又隨和,「我的眼睛辨不出紅色,是天生的,醫生說娘胎裡帶出來的缺陷,治不好。」
魏淺予睜開眯成縫的眼睛,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跟自己說這個,眨了眨眼,從喉嚨中「嗯」出一聲。
「四年前整個畫壇都在變革。我爺爺去世後,家裡沒有人挑大樑,六枯山水名聲一落千丈。我眼見傳承凋零,手上又欠火候,心裡干著急也沒想不出辦法。當時年紀小,遇上開放,於是隨大流跟著人家學變革。」
「我憑感覺摸索著畫賦彩艷麗之作,參加過幾次小展,僥倖沒被人看出來,靠著六枯山水的名聲賣過幾幅。」
梁堂語用不輕不重的力道給他按摩,魏淺予靠在腹前,一部分聲音通過腹腔傳到耳中,嗡嗡地。
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傳承斷落,梁堂語也不例外。人在走投無路時候,就算是一根麻繩都會抓住,看著團棉花都會當做踏板。
「沈家大展那日我見識了各樣名畫流派,或許是看不見紅色緣故,轉過一圈發覺多數畫上顏料贅余,壞了原有墨骨。」
青綠和金碧重色,飛皴金勾重墨骨,各流派有自己的精髓和傳統,旁征融合是進步,上色為添彩。但那事的畫壇大多是為了艷麗而艷麗,反而掩住了底蘊,實為本末倒置。
梁堂語垂眼看著魏淺予,「那時候有個矮子……」
「啊?」
梁堂語別過頭去,輕咳了一聲,本想說孩子的,結果噎了下出口成「矮」,怕魏淺予追問丟臉,忙把話題又轉回來,「有個孩子說『胭脂色過於小氣,應當用大紅配硃砂』,那時候我就明白了。」
沈家少爺觀色天賦人盡皆知,雖然那是無心的一句話,卻是最適合那幅畫的著色。細緻的辨色能力用於研砂,是「物盡其用」。梁堂語不具備此類天賦,六枯山水不是靠設色展現出來的東西,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流派,終究走不上賦彩的極致,
僥倖偷來的路是走不遠的,波瀾壯闊的筆墨才是他應該追求的東西。
他捨棄了根基去追求潮流,追求世俗去變革,真真是作賤了六枯山水,對不起爺爺。
那天他不是氣魏淺予,是氣自己。
上天不予他觀色,就是為了踏踏實實做好這黑白的一脈。他怨自己心志不堅偏聽偏信被外界影響,畫了那樣「東施效顰」的東西出來參展,當時年少氣盛,衝動之下當堂剮了那副作品。
「我佩服那些能在酒桌上侃侃而談的人,並不代表我一定要成為那樣的人,不是所有人的選擇都要從眾,不是所有的人都要融入世俗。」
魏淺予聽完這半晌的話,神情有些委屈,原來這「矮子」指他,心道自己還沒長夠個呢,俗話說「二十三還竄一竄」,不過他師兄按得實在太舒服,沒心思爭辯,就懶懶靠在梁堂語懷中,腦子裡慢慢回想剛才的話,毫不費勁從裡頭聽出「解釋」意思。
進梁園第一天他就知道,他師兄嘴硬,心腸比菩薩都軟。他肯定看出自己對當年大展的介懷,所以拐彎抹角來解釋給他聽。
可無論怨或不怨,梁堂語確實因他被排擠冷落,是他虧欠了他師兄。魏淺予講道理,旁人因自己受過尚且不能不理,更何況還是喜歡的人。
魏淺予酒勁上了頭,臉也越來越燙,思緒不能將繼續集中在正經事上,開始亂飄。
他聞著他師兄身上的氣息,心說這人對他這麼好,吃喝掛著,手套衣服買著,連這微沫似的喜怒哀樂都裝在眼裡,放在心上,費盡心思哄好,這麼掛著念著自己,這難道還不算心動?
喝醉了的神經似乎比平日更敏銳,魏淺予感覺他師兄的目光從剛才開始就停在頭頂沒有挪開過,他得了勇氣,心裡更篤定,似乎過去發生的樁樁件件都能圈點。
有哪家的好師兄會這麼寵師弟,雞血石他給刻,玉山子賠他闖下的禍,珍貴的園林建築隨他意去嚯嚯……梁堂語僅有的東西都給了他。
現在他恃寵而驕,再要他師兄這個人也不過分吧。
「師兄。」
魏淺予眼睛裡蒙著水汽,仰起頭看梁堂語,他的眼睛亮亮的,眼角帶笑,想在今夜就把心思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