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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當年分家,梁初實占了大頭,但如今一樣不剩的全從手裡溜走,現在連六品齋都被沈家收購,他想繼續留在店裡,做個分店長混口飯吃,可沈啟明一點面子都不給的將他趕出來。
他們梁家曾經也是烏昌大戶,到他爸那輩都還在收音機上接受過採訪,淪落至此,他不服。他怪沈家刻薄無情,更恨梁堂語把人得罪後就不管不顧躲起來。
這些年,他大侄子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龜縮在這梁園裡過日子,不在乎前程,不用走動經營,可他需得養家餬口,他得為了名利奔波。
當初說了分家後各不相干,可兩個都姓梁,源自同一份血脈,祖祖輩輩傳到現在的手藝,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如何能分得開?這些年,梁堂語造下的孽他背著,被沈家下落,被旁人戳脊梁骨。
他不甘心,他發了瘋,既然自己落不到好,那梁堂語也別想置身事外,大家同歸於盡誰也不要沾誰的光。
他大侄子不是被外界傳的清高嗎?不是能堅持走六枯山水不變革嗎?呸——都裝他媽的!他要不是個睜眼瞎子怎能這麼安生,下賤胚子竟然踩著他賺好聽的名兒。
魏淺予傍晚在書房給章子雕邊款,開了燈沒關,書房四面的門都敞著,暖黃的光從雕花窗透出,像盞夜裡的燈,湘夫人蹲在門口光影縱橫的台階上舔肉墊。
雜亂腳步聲從洞門傳來,它叫著躥進花壇草里沒了影。
梁初實站在邊上把領來的人都客客氣氣讓進門,回頭見魏淺予站在院裡,正瞅著他,臉上煩躁盡顯。他冷哼一聲嘲諷:「小東西,趕緊把你師兄找回來,晚了,明天烏昌可沒他這號人物了。」
魏淺予沒好脾氣說:「你在放什麼屁,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看著屋內人影搖晃儘是不速之客,眉頭緊緊攪在一起,他明兒個就走了,還沒好好跟師兄道別,還沒有好好說說心裡話,就來了這麼一群人跟他搶師兄,看架勢一時半會兒沒法消停。
梁初實以為他的煩躁是因為自己的話,緊繃的扯了下嘴角,「死鴨子嘴硬。」
梁初實朝他不情不願的冷嗤,心說一會兒有你受的,他進屋招呼自己請來的人在梁堂語的烏木靈芝紋茶桌前坐了,從底下拿出一小瓶金駿眉在洗過的茶具里沏上,「我們等等,他在藝專教課還沒放學。」
說完還不忘不陰不陽的加上句,「我這大侄子,旁的不行,倒是能屈能伸混飯吃。」
他們把一張桌子圍滿,魏淺予進門後跟眾人隔段距離靠著中間的大畫案,毛氈順著沿耷下一指,正好墊腰,動著心思揣測這次他又想作什麼妖。
茶香撲鼻,色濃湯清,一壺茶帶著熱氣每人分了小杯,夾捲軸那人品了兩口抬起頭,目光朝這邊掃來,問:「我見這小友面熟,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一出聲,所有人都看過來。魏淺予頂著各樣探尋地目光,淺淺淡淡笑。他知道這老頭叫陳澄,畫得一手好朱墨,前年七十大壽給沈家送了帖子,他過來走動了走動。
「保不準的。」魏淺予並沒有說破,隨意道:「我好愛湊熱鬧,經常跟著家裡人參加大展評會什麼的。」
陳澄端著小茶杯,視線從他手腕上掃過,上邊只有一條穿金珠的紅豆手串,問:「你爸叫什麼?」
魏淺予也不在乎他有沒有認出自己,顯擺似的把袖子腕上去刻意將手腕露出來,「我爸不讓我在外提他的名,他從小教育我,只有街溜子才會張口閉口拿長輩出來充派頭。」
他說著,拇指捻動掌心,促狹地看向梁初實,神情揶揄,意味瞭然。
梁初實悶著聲灌了杯茶,用眼角惡狠狠剮他。
沒人再刨根問底,窗外的天黑透了,湘夫人在門口打了兩個轉,似乎是想進來又不敢。
梁堂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出現在院裡。魏淺予最先聽見,這屋裡誰都沒得他那麼好的臉色,歡喜著迎了出去,叫了聲:「師兄。」
「嗯。」
梁堂語在路上就從五嬸嘴裡知道書房來了好些人,透過門框掃了眼屋內又收回,在他從台階蹦下來不穩當時候抓住手,手很軟,指尖泛涼,像塊玉。再看他身上還是單薄的襯衣,不合時宜地想,轉季節毛衣該早點添置上。
書房內燈光敞亮,梁初實的聲音就在這時從裡頭傳出,「大侄子,你進來,今天陳老有事要你幫著長長眼。」
魏淺予抬起臉,眼角神經質地抽了抽,譏誚笑了,心裡有了譜,知道那老狐狸準備作什麼妖。
梁堂語沒有他這麼多的心思,只是應聲踩著台階進門,魏淺予跟上他,直到踏進門檻才想起兩個人的手還握著,就在這時,握著的手自然而然鬆開。他們一前一後進屋,差了不到半步。
一屋子人雖然都是梁初實找來的,但當時只說要看畫,見梁堂語進門三三兩兩都起身跟他客套,梁堂語應承了幾句,梁初實就把陳澄夾在手臂下的捲軸拿在手裡挪到畫案攤開,那是一幅干枝石梅圖,墨色和朱色交替,黑的沉穩古樸,紅的明艷大方。
梁初實說:「陳老去年作的《九九寒梅圖》,你覺怎麼樣?」
從立冬那天數日子,以九為數,每隔九天在枝頭添一朵梅花,八十一日以後,寒冬既過,春回大地。《九九寒梅圖》又叫《九九消寒圖》。
一邊的人跟著誇獎,從用墨到用筆,從氣韻夸到神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