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陽光斑駁,清風陣陣,四周竹葉簌簌,寸寸光陰似乎都裹了金粉。流光拋在此處,不會覺有一點辜負。
魏淺予窩在案頭刻章子,刻了一方「百歲同心」,覺著太直白,又磨掉,筆尖戳著墨碟,手裡的壽山石都被焐熱,還是沒想好要寫什麼字,視線掠過手腕上的紅豆串,又舔墨下紙,寫下了「共郎長行」四個字。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心裡想著這首詩,想著他要遠行,想著千言萬語無法述諸於口,不再用指腹夾刀,用指尖抵住刀背,下刀鏗鏘有力石屑紛飛。這方章子他刻的尤其大膽痛快。
他抱著這樣的心思,一直刻到天黑,梁堂語開了燈,書房裡的咯吱聲也終於停下,蘸過印泥拓稿,線條古樸大方,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連修整都不用,十分漂亮。
魏淺予仰頭揉自己累酸的後頸,把章子舉在燈光下看,越看越滿意。
梁堂語看他悶幹了一下午,端著茶杯過來新生他的成果。魏淺予後頸枕著椅背遞過去,滿臉寫著「等待恭維」。
梁堂語接在手裡,近看看又拉遠看看,覷過案前宣紙上的硃砂印章,說:「這方刻的還有點意思。」
下刀如下筆,魏淺予心思重,又好愛陽刻,每次都用刀尖一點點磨蹭著摳,印章線條纖韌規整,卻並不乾脆果敢。來了這麼久,第一次刻出這麼漂亮的印。
任何人誇獎都不如他師兄一句「有意思」讓人聽著高興,魏淺予臉上帶笑,站起來抖落掉在褲子上的石粉,隨意似地說:「師兄喜歡,就送給師兄了。」
梁堂語把章子轉正,端詳上邊的四個字,沒答應也沒拒接,章子被擱在案頭。過了半晌,他說:「明天繼續去師父那裡學皴法,今晚要早些睡。」
這話題轉的生硬,魏淺予正在清掃工具台,隨口應了聲「哦」。
風從敞開的門灌進來,涼涼的。
第二天魏淺予跟梁堂語去了聶瞎子家裡學皴法,聶瞎子這次備好了紙磨,鋪在大平桌上一式兩份教著行筆,梁堂語學的專心,魏淺予總忍不住去瞅他師兄,心猿意馬,思緒飄搖,下筆也少了力度,引得聶瞎子抽兩口煙就得用煙杆去敲他桌子提醒要專心。
臨近中午時候梁堂語去藝專教課,魏淺予在聶瞎子家幫忙做飯。聶瞎子圍在灶前洗米下鍋,他蹲在灶下戴著手套添柴燒火,手套還是他師兄送的那雙大紅色的,雖然一直嫌土,但一直戴著。
聶瞎子炒了葷菜悶上飯,拖過小馬扎跟魏淺予一起坐在灶前,剛點上菸袋,就被揪著煙杆抽出來摁在地上磕滅。
「你要是想多受我兩年孝敬,就少抽點。」
聶瞎子抽回自己的煙槍,卻沒有再點,「三年五載的,還死不了。」
魏淺予從兜里掏出昨天梁堂語買的糖來給他吃,爺倆吃著糖,灶下的火烤的暖烘烘的。
「予崽。」聶瞎子沉默許久後才道:「你不是學雨毛皴的料。」
雨毛皴要下筆果斷,才能細且有力,筆法有鋼針般穿金裂石。魏淺予雖表面看著灑脫不羈,其實心裡彎彎繞繞,牽掛也多,這些東西都阻礙著他。
魏淺予也不辯駁,拿著樹枝挑灶膛里熊熊烈火,火光映在臉上忽明忽暗,笑著說:「我早說了,你還不信。」
他從生下來身上就綁著聆染堂,養了十八年的手,肩上擔子太沉,這輩子註定做什麼事都不會輕快。
臨近傍晚時候,梁堂語還沒回來,五嬸前些天釀的米酒差不多到時間了要開壇。魏淺予和茶罐圍過去看。陶瓷蓋子一揭,薄膜一開,香噴噴甜膩膩的酒香就飄滿屋子。
茶罐要拿手摳,被五嬸打了一下,用勺子舀出一點盛在碗裡給他們嘗,發酵過的米軟糯,入口即化,醇甜又帶著酒香,茶罐吃不夠,五嬸讓他別貪嘴,吃多了要醉。
她今晚要做桂花米酒圓子,桂花還是魏淺予幫忙采的,等梁先生回來一起吃。
魏淺予也想等他師兄,明兒個他就要走了,今晚他有很多話要說。他要問他師兄問題,問他期不期望自己回來,如果他師兄說要,那他就竭盡所能的回到這裡。
他早早坐在荷風山館裡等著,心裡想好千萬般說辭,卻不曾想沒等回梁堂語倒是先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這時候天還沒黑透,魏淺予看來者不善,繞到在廊上把人攔住,問:「二叔又來做什麼?聞著我家飯熟了,掐點來的?」
梁初實連日吃閉門羹,心裡窩了一肚子火,把烏昌圈裡自己能搭上話的都叫上了,沒給他好臉色,問:「你不配跟我說話,梁堂語呢?」
「我師兄還沒回來。」
魏淺予瞥過他身後七八個人,有幾個面熟的但大多不認識,「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別驚動了我師兄。」
「瞧瞧,瞧瞧。」梁初實虛點他,對著身後人說:「梁堂語不知道從哪領回來的野小子都敢做梁園的主了。」
魏淺予想跟他吵架,又怕惹他師兄生氣,梁初實撞著他肩膀領著一群人直下廊去,看樣子要去書房。魏淺予見走在後邊的人腋下夾了捲軸,緊了下眉繞小路去找茶罐,貼耳吩咐過後又趕回書房。
他師兄不在,他不能讓這群人撒野。
第43章 做你的眼睛
梁初實是抱了破釜沉舟心思來的梁園,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他都在心裡頭記著,連日在外吃氣遭罪,心裡攛的陳年炮仗徹底被點著,怨恨堵在嗓子眼,一天都咽不下去,一刻鐘都等不及地要來找梁堂語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