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魏淺予心說我這哪叫不要臉,我要是也扭捏端著,指不定我師兄孩子能打醬油都不明白自己心意。
他點到為止,又見他乾爹四處找毛筆,試探著問:「我現在是您半個兒子了,那我將來跟我師兄成了,是不是他也算您四分之一兒子。」
聶瞎子坐在桌前試筆,聽他「一半又一半」的謬論,好笑說:「你當買西瓜呢。」
「來,拿著,雖然我畫不了,但教你怎麼用筆,你先按我說的臨這扇子上的一塊石頭。」
魏淺予不接,心心念念的「雨毛皴」就在眼前,他卻不著急學了,摁下聶瞎子遞筆過來的手,終於肯切入正題,「您知道我的名字,那您應該也知道我家是幹什麼。我這輩子能學的東西很多,但要學精的只能是研砂作色。」
自從他改名「沈聆染」,他這輩子要做好的就是把聆染堂經營好,撐起沈家門面。他打定了主意,這些年就克制自己,將所有的重心喜好用在研砂經營上,別的東西他不能喜歡,喜歡了也無用,不過徒增煩惱。
「乾爹,我想求你件事……」
他的手心搭在聶瞎子手背上,眼裡帶著含蓄的光亮,認認真真說:「您能不能把雨毛皴教給我師兄。」
聶瞎子盯著他,粉末微塵浮在他身後光里,心中一下跟明鏡似的,身上憋得那股勁散了,臉上不知是愁是悲,擱下筆,緩慢往後靠身。
「你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要替你師兄求門路。」
第38章 畫扇
「對。」魏淺予也不遮掩,小臂搭在膝蓋上,手腕下垂盯著眼前報紙上的鉛字。
「六枯山水不能設色但並不表示它不能變化,大開大合風格的弊端明顯。時代在變化,社會在進步,旗袍好看,但是原先的開叉都不過膝蓋,現在已經到了大腿。許多文化適應不了發展被淘汰,堅守信仰和故步自封只有一線之隔。」
魏淺予知道,他師兄也看見了這些,所以四年前才會畫出那副《胭脂海棠》參加大展。
雨毛皴的細膩堅韌和六枯山水互補,魏淺予不知道他師兄想要六枯山水有什麼樣的未來。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提供更多可供選擇的道路,無論梁堂語將來要走哪一條,他都將全力以赴去協助。
聶瞎子不說話,靠著椅背垂下頭沉默,半晌後道:「予崽啊。」
他慢吞吞地說:「你師兄是個好苗子,年紀輕輕就到現在這個地步,難得又那麼穩重。我這手藝也沒有拿著當個寶,傳誰都一樣,你們兩個願意學,都算是我撿了便宜。」
「我只是要給你提個醒,你這麼為他想著,入了魔似的。萬一他最終也沒那個意思呢,我怕你廢了。」
如今的魏淺予一心撲在梁堂語身上,假使最終求而不得,孩子又小性,心裡犟拗,天大的委屈悲痛襲來,保不准能傷了心智。
「怎麼會呢?」魏淺予好笑說:「就算我師兄最終沒那個意思……」
他停頓了下,又道:「我師兄不會沒那個意思。」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最終還不能跟梁堂語走到一塊,那他就算是搶是綁都得讓這人從他。
魏淺予不講道理的想,誰讓這人放他進門,誰讓這人招他動心,誰讓他哄著慣著寵著叫自己非他不行,他就得負責。
門樓下的麻雀鑽進鑽出,傳出清亮叫聲。
臨近中午,魏淺予約莫梁堂語要上完課,從聶瞎子家裡回去,坐在大門正對的荷風山館裡等他師兄。秋高氣爽,池子裡蔥鬱的荷葉變成殘荷,枯敗在水面上沒人收拾。
五嬸過來催他吃飯,說梁先生上完午課一般就在學校食堂吃了,叫他別等。
魏淺予不信,他想他師兄知道家裡有個等飯的,肯定會空著肚子回來。他手裡把著扇子,眼巴巴坐在鵝頸椅上看著洞窗前的大門。
藝專那邊的梁堂語上完課,從辦公室里收拾了書和手稿,無意瞥見旁邊彭玉沢桌上的日曆,拿紅筆標著:上午梨園有場戲。
他沒當回事,前腳跨出門,彭玉沢正好走到門口,額頭上淡淡抹額痕跡還沒消。
這份巧合。
梁堂語笑了,問:「剛下台?」
「可不是。」
彭玉沢呼出口氣,手裡捏了把黃花梨的扇子,色正漆亮,木紋相當漂亮。渾身沒有一點匆忙,靠著牆氣定神閒眯眼笑,「剛下台,飯都沒吃呢,來堵你。」
梁堂語以為是為風如許扇子的事,「扇子還沒修好,你要著急可以拿回去。」
他們已經把人東西留下三天了,在梁堂語看來能修好的概率不大,拖延時間只是見讓魏淺予喜歡,到現在也差不多了。
儘管修不好在意料之中,但彭玉沢聽到時眼睫下墜,眸中還是有絲感傷,「修不好就罷了,反正老物件終究得存在盒裡。」
他師父已經走了十八年,除了老輩的人知道曾有過一位風華絕代的名伶叫風如許,現在年輕人連聽都沒聽過。
時間能夠沖淡一切,連他自己,都快記不清他師父的音容相貌了,那把扇子,也不能陪他一輩子,遲早要收起來。
梁堂語停頓半晌,安慰地說:「摺扇年頭久了,扇面摺痕漸脆,容易破,收起來也是保護。」
彭玉沢知道這是他搜腸刮肚才憋出來的話,調侃地笑,眸光流轉風韻盡顯,故意騷白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正好我這得了把新的,就是缺副畫,梁先生能不能給我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