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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莊子《齊物論》
文中提到的「儀文儀軌」是指《大藏經》後還有中的《天地冥陽水陸儀文》和《法界聖凡水陸勝會修齋儀軌》。
第37章 雨毛皴
他笑著蹭過去,拾起摺扇攤開扇面,發覺那被水化開的地方仍在,沒有修也沒有補,
聶瞎子在魏淺予驚疑看過來時依舊端著煙槍咕嘟咕嘟的抽,濃白的滾煙掃過眯起的眼縫,將周圍熏紅一圈。
魏淺予垂下眼,坐在聶瞎子身邊將扇子一點點合上,就如同他前天說的,只要不瞎,只要手還能畫,就一定能補好。
可如今……
或許是在四面雕花通透的梁園裡待久了,這狹小的跨院正廳顯得昏暗且逼仄,他覺著冷,朝聶瞎子身邊偎了偎。
聶瞎子即干又澀的唇張開,噴出煙的同時笑了。
他用左手抽菸,右手拿到跟前徐徐張開,五指維持著未屈姿勢打著輕顫,幾經嘗試卻無論如何都伸不直。常年勞作把掌心增生磨成繭子,但是內里燒壞的肉和筋遮掩不住。
十八年前雪園大火,他音容相貌,滿身才華都用來殉了那人。
「扇子我補不了。」
聶瞎子煙抽久了喉嚨沙啞,聲音粗糙,低頭往鞋底磕菸灰時清了下嗓子,這才好點。
「不過我可以教你。」
魏淺予靜靜看著他,難得的閉上了那張能吐蓮花的嘴。
聶瞎子手裡撈著煙槍,微微張開唇,留出一點參差不齊發黃的牙,目光幽深看向門口院外。
「前天你說給我送終,我知道你不是嘴快哄著我玩。我高興,認你是個好孩子。雨毛皴你說想學,我就教你。」
有關聶皓然的那點事,他知道魏淺予是故意試他,他也不瞞著。他沒做虧心事也沒犯錯誤,用不著隱姓埋名也用不著躲。那天晚上他想了一宿,最後甚至慶幸這小崽自己識破了他,否則要他這鏽死的腹腔和嘴裡說出從前,拿刀架脖子上也吐不出來。
魏淺予一怔,他送了口就是要收他為徒,站起來就往下跪,聶瞎子一把拽住他胳膊,屁股也跟著離開凳子,弓腰說:「我沒有做你師父的資格,不用你磕頭。」
「拜師不用磕頭。」
魏淺予仰著臉,眼睛亮亮的,神情卻一點都不混帳,認真說:「我也不想拜你為師。」
他被拉著胳膊還是執意跪下,膝蓋撞地恭恭敬敬一拜三扣,實實在在磕完三個頭,磕完沒有起來,直起腰,腰杆筆直筆直的,仰臉說:「頭我磕完了,您以後別當我是徒弟,收我做兒子成嗎?」
「你這……」
聶瞎子被他這套言行給弄怔了,一時間竟顧不上感動,「你這孩子,認乾親這麼大事,你怎麼也得跟你家裡商量,你爸要是知道了,不能答應。」
他們沈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
人家父母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好孩子,他撿了做徒弟都覺自己老不要臉地占便宜,更何況是平白無故受人聲「乾爹」。
魏淺予跪著不起來,「在我家,我能做我自己的主,我認定的事誰都不必請示。」
他承認,自己是得知聶瞎子就是聶皓然後才打定的認親主意。無關聲名和雨毛皴,他就是想對聶皓然好點,想對十幾年前曾經抱過他祝過他的風如許舊人好點。他不知道兩人的故事,但一死一殘淪落至今這悲慘結局他看不慣。他想給聶皓然該有的體面。
聶瞎子拉扯不過,用掌根擦濕潤的眼角,又背過臉去,老頭背影佝僂,腰杆卻盡力挺直了。
「行。」他說:「你要認,我就認你,我聶皓然這輩子手藝都傳給你。」
魏淺予今早跑來連飯都沒吃,聶瞎子煮了粥,上個月放進缸里的鹹鴨蛋正醃好,切開後流著金黃的油,父子倆圍坐在小桌前,敞開門,守著晨光熱熱鬧鬧地吃飯。
「乾爹,有件事我得告訴你。」魏淺予放下碗,正正經經說:「魏是我媽的姓,我原本姓沈,我也不叫魏淺予,我叫沈聆染。」
他覺著自己有必要用真實姓名來認爹,不然以後老頭知道他連名字都是假的,肯定得氣背過去。
「哦。」聶瞎子給他夾了筷鹹菜絲,漫不經意說:「早知道了。」
「啊?」
他朝魏淺予手腕使眼色,「雖然我不畫畫了,但眼睛還有,耳朵也沒聾,你那鐲子,夠招搖的。」
魏淺予說:「哪有,招搖我師兄和梁初實不也沒認出來,」
「你師兄那是個聾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梁初實是個瞎的,一雙招子有跟沒有一個樣兒。」
「梁初實你隨便罵,我聽著高興,你不能說我師兄的不是。」
聶瞎子筷子碰了碗沿,心說人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什麼男的女的,其實都一樣,他憋著沒吭氣,給他剝了個煮雞蛋臥在碗裡。
聶瞎子吃了早飯後找了兩張廢舊報紙過來,老頭表面裝的不在意,實際上平白得了個兒子心裡美的不行,恨不得立馬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家裡沒有宣紙,我先教你手法,你跟著練腕力。」
他把扇麵攤開。
魏淺予見他忙前忙後,閒著聊起家常,「乾爹,當年你跟風先生跟我和我師兄一樣?」
聶瞎子瞟了他眼,「我比你師兄懂感情,阿許沒你這麼不要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