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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半夜風如許,平明雪皓然。

    宋代陳師道《元日雪二首其一》

    第35章 冥冥之中的安排

    梁堂語決心不給彭玉沢添那兩筆,只是讓把扇子留下,自己再想別的辦法。藝專那裡中午還有兩堂課,彭玉沢臨近飯點就走了,出門時迎面過來一輛栽滿破書舊衣服還有玻璃瓶的舊三輪車,車斗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掀翻。

    蹬車的獨眼瞎子口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兒,彭玉沢聽著有點耳熟,但也沒多想,側身給他讓路。

    瞎子經過時候點頭笑謝。

    掛滿黃葉的梧桐樹上麻雀嘰喳,地上人影重合又分開,兩人各自朝相反方向去了。太陽掛在頭頂,影子落在腳邊,像是擦肩而過的緣分。

    梁堂語送完人回到書房,魏淺予跪坐在桌前看扇子,目中興奮難掩。湘夫人他跪坐的腿邊舔毛,瞅見梁堂語進門,抬起屁股挪到另一側去了。

    魏淺予聽腳步就知道進來的是誰,連目光都沒有抬起,「師兄,你猜我在想什麼?」

    梁堂語見他看畫著了魔,視線掠過他身旁空下的地方,沒過去,獨自坐到對面收拾用過的茶具。

    他是知道魏淺予想法的,並且他也覺著聶皓然跟聶叔兩人有過聯繫,不說別的,就說聶瞎子那一手純熟高造的修瓦手藝,就是行活。

    但他不想說,不願承認這份心有靈犀。梁堂語把用過的小杯子收進茶洗里。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哦。」魏淺予察覺他師兄的態度突然有點冷落,沒情緒的應了聲,「我還以為你留下扇子是為了我。」

    因為他喜歡雨毛皴,因為那畫師叫聶皓然,所以梁堂語留下這件「牽絆物什」,讓他去找,去探尋。

    梁堂語覺著他這個師弟有千萬般煩,首當其衝的當屬「什麼事都要經嘴講出來」,真真是個混帳。

    他收拾吃剩的點心,順手拎起一塊花似的棗泥糕塞他嘴裡。

    「東西不好吃?你都餵給了貓。」

    魏淺予後仰著受了,怕掉渣滓趕忙伸手接,連糕帶手一起抓進掌心裡。梁堂語一怔。

    他師兄的手溫熱厚重,指腹因握筆生出的繭子,磨得人心裡舒坦。魏淺予握住了就不願意松,就著那隻手張大嘴把整塊糕餅推進口裡去。

    梁堂語指尖碰到他唇就抽回,魏淺予捂著嘴,腮幫子鼓鼓的快要撐破,連嚼都落不下牙。

    梁堂語怕噎壞他,又抬起手,手心朝上接住魏淺予下巴叫他吐出來。

    魏淺予看著他師兄雪白的掌心哪裡下的去嘴,扭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往下灌,紅著眼梗起脖子,硬生生把那一整塊吞了下去。

    梁堂語看他眼淚都噎出來了,掛在憋紅臉頰,沒好氣放下手道:「自找的罪受。」

    魏淺予用袖口把淚擦乾淨,還帶著一臉紅,仰著頭笑說:「我有病唄。」

    魏淺予拿著扇子端詳了一下午,直到夜晚上床,還沒有決定好去找聶瞎子要怎麼說。

    或許是從小在這行里泡著,他對這裡頭的人或物有天生的敏感,就像那日在林玄蘋家看見梁堂語,腰背挺拔,身軀如松,驚鴻一瞥,他就知道這是個正直清雅的人。

    轟動一時的畫師和佝僂老邁收廢品的瞎子,這倆人八竿子打不著,僅僅因為幾幅畫,一個姓,他就神經似的琢磨出千絲萬縷的聯繫。

    梁堂語洗臉刷牙回來,見他師弟坐在床上撒癔症,手上結痂不知道是不是勾住過衣服,翹起一塊滲出血絲。

    他把扇子從魏淺予手裡抽走擱在床頭柜上,拉過手擱在膝上,從烏木抽屜里摸出藥水給他塗。

    「師兄。」魏淺予道:「明天我想拿扇子去找聶叔,行嗎?」

    梁堂語說:「隨你,注意別弄壞了。」

    他瞥過扇子,把藥水收拾了扭身送回抽屜里,膝蓋沒動,還給魏淺予搭著晾手。

    「我找了個扇套包起來弄不壞。」他用眼角覷他師兄,話鋒一轉又說:「就算弄壞了,我看彭先生巴不得你能親自畫一把賠他,這樣就能日日捏在手裡賞玩。」

    他手上的藥幹了,梁堂語摁著肩膀把人往裡一推,拉了被子給他蒙住頭說:「成天腦子裡五迷三道。」

    「睡覺。」

    夜深了,不知道從哪裡跑來幾隻蟋蟀,窩在窗邊的草里聒噪,像是唱催眠曲兒,引人發困。

    屋裡熄了燈,月華灑在床上一片白,魏淺予從被窩裡鑽出來,學著湘夫人用頭頂蹭了蹭他師兄的胳膊,半夢半醒的梁堂語抬起手臂把他圈在懷裡,安撫的拍了拍他後背。

    一夜美夢,魏淺予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了兩瓶人參酒去找聶瞎子,他去的時候院門大敞,聶瞎子正穿著短背心在院子裡洗臉,見他進門,一眼就瞅見他手裡拎的東西。

    「呦,你這小子。」

    他剛要揶揄怎麼都知道「登門不空手了」,又恍的想起什麼,笑容便不那麼歡喜,也不看酒,瞅著他問:「你要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魏淺予只是暫時居住在這裡,遲早要離開,或許今兒個,或許明天。

    「走什麼走,捨得你還捨不得我師兄呢。」

    魏淺予彎著眼睛笑,把提的酒跺在花壇沿上,瓶底碰石頭髮出輕響,擱下後裝乖地湊過去給聶瞎子捏肩。

    「不害臊。」

    聶瞎子說著臉上表情松下,把擦完臉的毛巾隨意搭在架上,眯起眼睛享受那雙手給自己錘錘按按,儘管不夠勁心裡也舒服的不得了,視線掠過那兩瓶泡人參的老酒,「你這不過年不過節的,突然這麼好,又闖什麼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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