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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堂語沒忘他上回拿扇子挑自己下巴,趁機揶揄,「怪不得這次不動手動腳了。」

    彭玉沢抬頭覷過魏淺予笑了下,「我當著你師弟面動你,怕是他能把我打出去。」話說完,把桌上茶具挪到邊緣騰出一塊乾淨地,摺扇放上去徐徐展開。

    魏淺予一心餵貓本來不想搭理,可那扇面實在太漂亮。先前梁堂語就提過,彭玉沢的這把摺扇所用筆法是他心心念念的雨毛皴。

    湘夫人還沒吃完糕餵食的人就縮回手去不給了,原地轉圈舔淨掉在窗沿上的渣滓跑了。

    魏淺予湊在桌前,緊瞅著扇面上所繪的《富春山居圖》,右下角山水相接處被一滴暈開的淺墨給泡花了,抽了口氣,心疼的要滴血。

    彭玉沢說:「昨晚出去跟朋友吃飯,服務員不小心把茶水滴上頭了。」

    這是風如許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也是風如許留存這世間的最後一樣東西。這些年他隨身帶著,沒成想會變成這樣。

    梁堂語餘光瞥他小師弟盯著扇子比人自己都心疼,有點無奈的笑了下,握住扇骨端起來仔細看了看,眉頭輕皺。

    「這扇子年代太久了,摺痕處都起了毛邊,當初畫畫用的是熟宣,這麼長時候膠礬跑光了,我不敢洗。」

    「我知道。」

    彭玉沢凝眉,對於這結論早有預料,眼中憂愁盡顯。他來之前已經找許多人看過,無論多大名氣的畫家都是一個說法,「洗是沒法洗的,只能看看誰有這功力能添上幾筆蓋住。」

    「別人我信不過。」

    彭玉沢盯著梁堂語說:「老梁,你試試吧,你畫壞了,我不怨你。」

    梁堂語一怔,霎時間有些啼笑皆非,「我不行。」

    他把扇子輕輕放下說:「我補不了。」

    「我師兄學的是六枯山水,講究大開大合。」魏淺予盯著扇面道:「雨毛皴下筆紛飛,堅韌之中更顯細膩,這是和師兄完全相反的畫風。」

    這筆法奇絕之處就在於那份揮灑自如又把控細膩的巧勁。別說是梁堂語,就算是梁家老爺子在世都添不了那幾筆。

    他手臂壓在桌沿上,抬頭問彭玉沢,「你怎麼不找當初畫扇子的人補。」

    彭玉沢緊著眉頭睥魏淺予,沒吭腔,轉而看像梁堂語,垂下眼皮冷淡說:「畫這扇子的先生十八年前就離開了烏昌,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他忽視的有點刻意,魏淺予心中冷嘁,果然看他不順眼是有理由的。

    可他現在要從彭玉沢嘴裡知道畫畫者的去處,只好暫且忽略剛才的「冒犯」。

    「那你知道他叫什麼?如果這人還畫畫……」那遍布全國的聆染堂就一定會有他的消息,但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他轉口說:「如果他還畫畫,就一定有跡象。」

    他始終不相信這人離開了十八年,聶瞎子哪裡的廢品是近期才收的,哪有人能把他存十八年的畫賣破爛,怎麼聽都不像那麼回事兒。

    彭玉沢垂著眼皮,自從提起這個人後他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轉眸看向梁堂語,話題結束的生硬又明顯,「老梁,你真沒有辦法修補嗎?」

    梁堂語對上他的眼,「我覺著還是找原畫師自己補比較好,其他人動筆,只是狗尾續貂。」

    彭玉沢眼見兩雙招子四隻眼睛都盯向自己,梁堂語擺明是要和沈硃砂站在一起,鐵了心的叫他說實話。

    他被氣笑了,一拍桌子驅開二人,脊樑往後一靠,這個空檔里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在腦海中過了兩遍,撿了些不傷大雅的透漏出來。

    「他叫聶皓然,當年跟我師父關係非常好。不過從我師父瘋了的謠言傳開後,很多朋友就不同他來往了,葬禮上我也沒見這人來弔唁,留學回來後才聽說他早走了,至於去哪了我也不清楚。」

    魏淺予和梁堂語坐在桌前不約而同對視,皆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同樣的猜疑——那人竟然姓聶。

    「嘶——」彭玉沢抽了口氣,敲了敲眼前桌子譏誚笑,「你們師兄弟能不能別當著我的面玩弄心有靈犀,想到什麼說出口來,我也聽聽。」

    梁堂語低頭垂眸,不知冷熱似的呷了口涼透的茶,「沒什麼。」

    魏淺予輕咳兩聲,錯開的目光投到邊角書柜上又掠回來,抓了別的話問:「你剛才說風先生因戲成痴是謠言?」

    彭玉沢用眼角瞥他,看出這其中有他所不知道的事兒,只不過這倆人一個閉口不言,一個渾身八百個心眼子,他瞧不出什麼,靠在椅背上下意識要用摺扇敲桌子,剛端起來就察覺到不對,又捏著拇指輕緩放下,淡淡道:「我不知道旁人怎麼想,起碼在我眼裡,在他最後火燒雪園以前,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並非沒什麼兩樣,只是他的變化彭玉沢不願說。風如許在最後那段日子裡,並非像外界傳言那般為戲痴狂,他很正常,並且過得相當肆意輕快。

    他不唱戲也不練功,每天在園裡賞梅、看雪、點香、畫畫……

    彭玉沢清晨早起吊嗓,風如許被吵醒後披著狐絨大衣掀開帘子站在廊下看他。看他,也看雪,看白牆灰瓦之上累積的厚厚一層。那時候雪園已經沒有傭人了,他親自下廚煮熱乎的梨子湯給徒弟喝。

    那段時間他師父生活的相當有格調,像是在休養生息,積蓄力氣,等待大雪過後春暖花開里的重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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