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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魏淺予把手端在眼前,手指纖長骨節分明,透過指縫的光是紅的,他想,如果玉山子的代價是這雙手,換不換?
從小到大他做過離經叛道的事情不少,哪怕是定下影響聆染堂前途的決策都沒眨一下眼。
可獨獨這次,他心亂了,發覺自己決定不了。
梁堂語端著餛飩站在昏暗小徑上,餛飩冒熱氣,碗沿還燙手,他眼見魏淺予故意將自己拒在門外。懷疑是自己今天的獨斷惹了不快,一意孤行的好或許只是沉重負擔,他不該擅自摁下一切把人留在身邊。
芭蕉殘葉掩映軒窗,梁堂語不會哄人,回頭看了眼天上,今晚沒有月亮,連敲窗的理由都沒有。
茶罐在屋裡寫作業,五嬸在旁邊守著納鞋底,梁堂語敲門進去,托五嬸把餛飩送了,還囑咐說:「別說是我煮的。」
五嬸端著這碗看著沒煮開的紫菜皺眉,不是很情願地說:「這也不能是我煮的。」
屋檐下宮燈的流蘇在夜風裡搖晃,梁堂語踏燈光回房間,屋裡擺設一樣沒變,走進裡間,那座玉山子正靜靜擺在床頭上。
魏淺予坐在桌前,看著這碗差強人意的「東西」,用膝蓋想都知道是誰的手藝,心裡更亂更軟,他吃了兩口,忍不住回頭望向緊閉的雕花門扇,後悔半個小時前把人擋在院子裡。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心就抑制不住的痒痒,連多一口的飯都咽不下,他強忍住才沒有跑出去看看隔壁是不是還亮燈。
第二天早晨起來,受傷的虎口已經結了血痂,紫藥水遮住了紅腫,只是翻開的皮有些猙獰。
魏淺予本來想戴手套遮掩,但又怕沾了傷口不好處理,吃了早飯去書房,梁堂語已經鋪好紙在練字了,晨曦微光從窗格透進,白紙黑字的「顏體」洋洋灑灑已有四五張摞在案頭。
魏淺予小心進門,右手遮掩藏在身後踱步到自己平日刻章的地方,謹慎觀察他師兄的反應,從桌沿一點一點把手挪上檯面。
梁園行香子玉山已經擺在床頭,他師兄應該猜到原由。他怕他師兄問他鐲子,要氣。見他手傷了,要罵、要疼。
梁堂語覷過他,又低頭伏案繼續寫字,沒有提手上的傷,只是說:「今天要把這方章子刻完。」
魏淺予不希望他師兄提,他師兄就真的不提。他喜歡兩人這份默契,擼上袖子瞅著梁堂語笑,「好的師兄。」
梁堂語聽他應聲,唇角不甚揚起一點。
兩人顆懷揣忐忑的心在看著彼此釋懷時又心照不宣地落下。
魏淺予心情好,嘴裡哼著從聶瞎子那裡學的小調,刻章更起勁,指節夾刀鋒也能壓得石頭咯吱不斷。
梁堂語抬眼看他,魏淺予神情專注,刻了會兒後習慣性去撩手腕上鐲子,指尖碰了空,眼皮微動,又渾不在意似的埋頭繼續刻。
梁堂語垂下眼皮,手下的筆鋒軟了幾分,其實他心裡一直記著那句玩笑話——
「師兄,我想用手腕上的和田玉,換你掌心裡的紅豆夾。」
夜晚,魏淺予洗完臉以後回房間,發覺床頭柜上安靜躺著一條紅豆手串。兩串豆莢,粒粒圓潤,梁堂語在中間隔了米粒大小的金珠,剛好合適他手腕的長度。
燈光下,金珠熠熠,赤色灼目。
他的心好似一下被燒著,什麼都在瞬間認定,驀然抓在手裡衝出門。
今夜星光璀璨,花埠里腳步疾疾。聶瞎子已經睡下了,聽到有人咣咣砸自家大門,驚的隔街狗都在吠。
「聶叔——聶叔——」
魏淺予砸得用力喊的焦急。
聶瞎子以為他遇了事兒,趕緊披衣開門,門扉咧開,聶瞎子驚魂未定。院裡燈光打在魏淺予臉上,他的眼睛明亮,裡頭的光能刺人眼睛,晃晃灼目。
「我換!」他笑著,篤定又瘋似地說:「我換!別說我這雙手,拿我的命我都換!」
作者有話說:
老梁的打臉總是這麼快。
第33章 此時此夜
聶瞎子呆愣半晌,瞪大眼睛氣他半夜撒洋瘋讓自己虛驚,揚手擼了後腦勺一巴掌,拍的魏淺予略微低頭。
「鬼叫什麼,睡覺去!」
大門咣當又關上,聶瞎子把人趕回去,進屋後對著牆發呆,周遭靜悄悄的,原先起來的睡意一點兒都不見了。
他披上外衣穿了鞋,也不開燈,坐在天井石砌的花壇上仰頭對著月亮抽菸,手底下摩挲著石頭,五指繭子快成痂了,覺不出疼。他思緒散漫,目光隨煙圈飄搖,不知抽了多少,石頭也被磨熱,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在鞋底磕了菸灰進屋睡覺。
魏淺予戴著紅豆手串,路上不間斷取下來看看再戴上,一步三跳在黑暗空蕩的花埠里跑,腳步貓兒一樣輕快。回去經過梁堂語小院,看見他師兄屋裡還亮著燈,肥厚芭蕉葉影投上軒窗。他在門口站了站,而後倏地笑完又回去。傍晚時候心裡那層陰霾糾結一掃而空,心裡豪邁的只有一個念頭——管他媽的!
這人既然他喜歡了,天王老子都別想讓他鬆手。
魏淺予剛才喜上眉梢走得太急,奪門而出時忘記掩門,蹦進屋當場跟一條手腕粗的黑紋金花蛇打了個照面,那蛇盤在正對門的地板上吐信子,見他進來迅速扭躥進裡間。
正找不著北的魏淺予猝不及防撞見頭皮都炸了,驚慌往外退,差點被門檻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