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魏淺予坐在書房,鷯哥梳理好毛飛到他眼前啄台子上散亂的石屑,剛才被湘夫人驚飛的麻雀又回來了,聚在竹林里嘰喳吵鬧。他垂著眼皮,低頭轉手腕上的鐲子,百歲和田黃他十四歲就戴上了,當時覺著重,總是偷偷摘,稍大點後虎口寬了再摘便覺疼,這麼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己戴習慣了,可如今掂在手裡依舊覺著不輕快。

    梁初實抱著盒子穿過花廳出門,經過大門口東側迴廊時就見魏淺予在前邊溜哨逗鳥等他。他一見那隻嘴碎鷯哥,下意識扭頭要換道。

    「二叔。」

    魏淺予出聲叫住他,從側邊廊椅上跳下來,停在肩上鷯哥對著梁初實囂張的伸展翅膀。

    梁初實護著懷裡的盒子,警惕問:「你要做什麼?光天化日可不興做攔路打劫這種腌臢事。」

    「你說什麼呢?」魏淺予笑道:「我還沒你那麼不要臉呢。」

    梁初實正要發作,魏淺予道:「你經營古玩這麼多年,鑲老底鑒不出來,好東西應該識貨。」

    他把手腕抬起,和田玉鐲子在昏暗廊下浸著潤光更顯明亮,「這鐲子你可能看上眼?換你懷裡的玉山夠不夠?」

    梁初實鑑古董真偽不行,但看玉器成色還是有點水平,一早就盯過魏淺予這鐲子——和田玉中少見的黃料,色潤,無暇,敲擊如磬,餘音經久不絕。

    他不怎麼相信問:「你真要換?」

    這鐲子別說一個玉山,連梁園都能買下來。

    魏淺予冷笑,抓著手腕上鐲子使盡力氣強行擼下來,梁初實見他油皮蹭起一片,露出白花花的肉,血珠往外冒,皺眉縮眼看著都疼。

    魏淺予面不改色,依舊一臉桀驁張狂,把沾了血絲的鐲子滿不在乎遞過去,盯他懷裡的盒子攤開手,「把我師兄的玉山子還給我!」

    梁初實感覺他有點瘋的意思,拿著鐲子對光看了又看,覺不出什麼毛病,狐疑又怕他後悔似的揣進懷裡,將盒子塞給他疾步走了。

    魏淺予檢查了他師兄的玉山,見完好無暇,又看梁初實走了,終於憋不住了原地蹦高,吸著冷氣上下甩手,快要疼死了。

    他這五年來送沒嘗試摘過,剛才骨頭都要勒斷,表面淡定內里腮幫肉都咬酸了,後悔沒有打點肥皂水非得強裝這個大尾巴狼。

    梁初實揣著鐲子沒回家直接去了聆染堂,想給這東西估個價,看看能不能夠抵賠先錢賣出去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東西。

    聆染堂內依舊沒什麼客,有兩個留白鬍子藝術氣息濃厚的老頭在挑顏料,服務員已經換了,現在堂內營業的有兩個,其餘的在後堂倉庫打理,他問其中一個,「沈先生在不在?」

    服務員認得他,領著進了里堂。

    沈啟明正坐在裡間太師椅上打電話,桌上青花瓷碟里放著滿滿一盤蜜餞,他進來時沈啟明正對電話那邊說:「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小叔,一定把他帶回去。」

    服務員泡了兩碗茶來,碗是畫琺瑯七寶燒蓋碗,茶是松溪白牡丹,梁初實沒敢坐,在門口站等著。

    掛了電話以後,沈啟明用鋪在膝蓋上的手絹遊刃有餘擦了手,見他站在門邊也沒有起身迎,只是說:「梁先生坐下喝杯熱茶。」

    他從小跟在小叔身後,早就學會了「仗勢欺人」,他們年紀小,有時候得靠「托大」才能讓底下人知道規矩身份,抬頭仰視你,對待像梁初實這樣的老油子如果尊重多了難免要被拿捏。況且小叔交代了,梁初實欠下的錢一個子兒都不能給少給。

    沈啟明手捂著茶盞,並沒有揭蓋,側臉問:「來找我有什麼事商量?」

    梁初實在他旁邊坐下,從褲兜里掏出手絹包,來的路上已經把鐲子上的血跡擦好,還用手帕包了起來。

    沈啟明低頭喝茶,一口茶還沒入口餘光瞥見那抹黃亮手一抖差點把碗脆了,滾燙茶葉晃了一手,他燙的吸溜冷氣用手絹擦。

    梁初實忙問:「沈先生怎麼了?」

    沈啟明說:「沒什麼。」

    他哭笑不得看著自己灑在褲襠上溫熱的茶,想他小叔人不在都能送他個不體面。

    他把濕了的手帕擱在桌上,問:「這鐲子怎麼在你這裡?」

    梁初實聽他這話外有音,琢磨著說:「我跟人換來的。」

    沈啟明試探:「梁園裡的人?」

    「是啊。」梁初實問:「沈先生認識這鐲子?」

    沈啟明聽梁初識沒認出百歲和田黃,心說六品齋黃的真不冤枉,岔開話題道:「這鐲子你多少錢收的,聆染堂加一成收過來。」

    這不是魏淺予第一次幹這事了,小的時候他們零用錢有限,想吃糖沒錢買,他小叔就把身上各種玉石手串,連帶扎頭髮的皮筋上琥珀墜子都能摘下來換東西。

    魏淺予從小就有「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臭架勢,長大後依舊「死性不改」。看中什麼了錢不夠就拿身上東西換,沈啟明沒少跟在後頭做冤大頭。

    不過摘百歲和田黃,這還是頭一遭。

    他問:「那個人用鐲子跟你換了什麼?」

    剛才他說完話,里堂法務就把之前欠款合同拿出來。梁初實正低頭看,這鐲子賣的價錢足夠抵他和聆染堂間的帳。

    「也沒什麼,一座不值錢的玉山子。」

    「玉山子?」

    沈啟明摸不透他小叔的脾氣,睥梁初實遲遲不動筆問:「怎麼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