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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他道:「少了點。」
梁堂語將十八冊《宣和畫譜》在地上碼好站起身,這書太沉,魏淺予伸手去接,他避過後摞在床頭櫃準備一會兒給他送去,目光落在玉山子上。
「這是梁園行香子玉山。」
經他一點,魏淺予這才發現此玉山子選景的正是梁園西邊那角,因為那裡古木交柯,湖石環繞,他不常去所以疏忽了。
梁堂語說:「這是我媽雕的。」
魏淺予驚詫之餘又想起什麼,如果說這裡雕的是梁園,那撐傘的女人和石頭邊的小童就是……
「師兄,這個哭鬧的孩子是你?」怪不得剛才他就覺著有點眼熟。梁母將神態把握的極好,長大的梁堂語眉宇間依稀還有那份執拗影子,「是的了。」
魏淺予盯著小童噗嗤笑出聲,「真像啊,師兄你小時候一定很愛哭。」
「……」
梁堂語一把將玉山子轉過去,不讓再看,後悔自己多嘴告訴他這些,日後這孩子又不知道要怎麼得寸進尺。琢玉選材都是以歡喜吉祥為題,不知道他媽當時怎麼就給他雕一張哭包臉。
他不明白,但魏淺予能夠理解,如果不是這座玉山,他永遠都沒有機會見到他師兄如此可愛的哭態——一個人隨著年齡漸長,身上多了責任擔當,所有人都會失去隨意啼哭的能力。他師兄在將來或許會有很多笑容,可肆意啼哭之態,只存在於不諳世事的孩童身上,梁母想記下這份彌足珍貴的天真。
秋風轉涼,幾場大風颳過,金桂飄香,天變得不冷不熱,五嬸蒸好糯米飯拌上酒麴悶在罈子里。茶罐忙著上學,今年沒人替他爬樹,路過書房時見只有魏淺予在裡頭,問他有沒有時間幫忙摘些桂花釀醃甜醬,到時候拌米酒吃。
魏淺予當然高興,正好章子要刻完,搬上梯子跟在五嬸身後去了「金玉滿堂」。
秋意漸深,木葉盡染,銀杏金黃,雞爪槭火紅,落葉紛飛鋪地,凌霄花退了赤色的爬山虎頂上,白牆灰瓦的牆上廊下灼灼艷目,整個梁園轉入一片盎然的秋意。
他們摘完桂花,回來經過書房旁那半間小院,魏淺予見梁堂語站在樹下,從滿地落葉里撿起了什麼東西。
五嬸低頭挑揀竹籃里桂花中摻的枯葉,一抬頭見他目不轉睛盯著院內看,以為他是看樹——園中杏、桂、松、荷,玉蘭諸多,可紅豆只有這一棵。
「這棵紅豆樹是梁先生下生那年,他祖母種的。可能氣候不好,去年花墜斷了枝,最後只結了兩支莢子,在頂上。」
那兩隻夾子孤零零掛在梢頭,風吹雨打堅韌掛了一整年,卻在昨夜被一場秋風給吹掉下來。
這東西不稀罕,但因是這棵紅豆樹的第一茬,梁堂語垂眸撿起,捧在手裡。
紅豆,自古就有相思之意。
「師兄。」魏淺予心突然飛速跳起來,他站在院門口,和梁堂語隔著幾步,語氣和平時開玩笑一樣隨意,「我用手腕上的和田玉,換你掌心裡的紅豆夾。你換不換?」
梁堂語聞聲看來,兩人對視,魏淺予心跳交織成擂鼓,渾身熱血翻湧,他好像突然魔住了,覺著他師兄看來的眼神也一樣飽含克制的情愫。
兩人沉默半晌,梁堂語錯開目光,聲音即平又淡地說:「不換。」
魏淺予嗤笑,心想還真是幻覺,胸前滾燙血液退回四肢,逐漸平息、平復、平靜……他笑了笑,沒到眼底,用懶洋洋語調說:「真小氣。」
下過幾場雨後空氣里濕氣更甚,梁堂語焚了一爐沉香安神,隨手把那兩支豆莢裝在青布小袋裡擱在案頭上。魏淺予進門時看見了,視線瞥過沒吭腔,說了句「師兄早」就繞過去,老老實實坐下來刻前幾天的章子。
最近他光顧玩,劣性漸長手藝甚微,一方章子磨磨刻刻幾日都沒完工,他手上戴著他師兄送的手套,刀下劃著名芙蓉石,靜匿書房裡只有咯吱咯吱切刀聲。
書房門口竹林如翠,檐上瓦當滲出細密水珠,濕答答連成一片天青。門外貓叫聲驚起,湘夫人突然從門口躥上畫案,把俯身作畫的梁堂語驚的提筆後退,做舊宣紙上留過一排梅花印,始作俑者貓在魏淺予跟前的筆筒後邊警惕盯著門外。
「喵嗚——」
湘夫人懶的要命,大瓶掛在脖子上都不願轉圈,平日裡很少這般應激,梁堂語和魏淺予同時望向門外,就見梁初實抱著個烏木箱子進門,臉上橫肉緊繃,張嘴就冷哼。
「我這侄兒長本事了,古玩都能辨別插一腳!」
梁堂語鑑別了老滿的「文房四寶」這事兒不知怎麼傳出去了,梁初實趁過戶前攬下的幾單買賣全黃了,恰巧今兒一早陳啟明又去店裡清點東西,發現少了當時說的好幾樣,要他補上。梁初實氣的牙根痒痒,不知道怎麼來賠這損失,抱著東西就來找梁堂語要帳。
「梁堂語,我養了你這麼多年真看不出你是這麼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梁園你不賣,我由了你。親叔叔做買賣侄兒砸場子,你不姓梁啦!六品齋的名聲分了家就跟你沒關係是吧。」
魏淺予心裡冷嗤,「在意名聲的」賣假貨,「不在乎的」賠上了汝窯蓮瓣碗,梁初實不老實,簽了合同還出店裡東西,是他通知的沈啟明上門對帳,梁初實這是拿不出東西來了,所以到梁園來耍無賴打秋風。
「六品齋本就是間畫廊,你要是愛惜名聲,不會轉行做古玩半懂不懂的假賣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