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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堂語說著「不講道理。」站起來送他,「畫冊都在書房,我帶你去挑。」
彭玉沢轉眸將目光投向被圓拱鏤花隔斷擋開的裡間,問:「你現在枕邊放的是什麼?」
梁堂語少眠,睡前有看書習慣,枕邊肯定放著本書。
「宣和畫譜。」
「那你借我看看。」
梁堂語說:「本想先給你看《芥子園畫譜》,分解筆法多,你能從裡頭多看些用得著的紋樣。」
「下次吧,這次先看《宣和畫譜》。」
梁堂語也不拗,默然去裡間取了書,因著上次的事叫人難過,又捎了半兩茶葉給他帶走。
天光大亮,枝上小鳥跳動亂叫,魏淺予踩著鵝卵石鋪路若無其事端了一早晨都沒見乾的臉盆澆花,聽聞聲響回頭,對梁堂語笑,「師兄早啊。彭先生,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
梁堂語不知道他師弟今天怎麼突然如此勤快來他院裡澆花,問:「早飯吃了嗎?」
「沒呢。」魏淺予放下銅盆擦手說:「等著師兄一起。」
彭玉沢睥這個小師弟渾身是戲,台下功夫比自己都強,那麼大個「角兒」現在裝個小的遊刃有餘,存心要逗他:「是的。」他道:「魏小師弟,好久不見了。以後我常來。」
他們在屋裡的話魏淺予都聽見了,心想你要常來是怎麼個意思,這兒又不是你家。他很沒道理地不喜歡彭玉沢的眼神,更討厭他和梁堂語說話時的語氣和腔調,甚至隱隱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
梁堂語送彭玉沢回來時,魏淺予還蹲在院裡沒去吃飯,湘夫人滾在他腳邊露出來雪白肚皮,魏淺予用手心搓他的蒜瓣毛,臉盆放在腳邊。
他見梁堂語回來,酸溜溜地說:「送這麼久,我還以為師兄跟著他走了。」
梁堂語聽他話裡有話,不想接腔,「洗手去吃飯。」
魏淺予說:「你們白日上班已是天天見,他抽空還要來你這借書,有借有還兩次見面,再留下來探討一二,我看這梁園遲早也得有他一間屋子。」
梁堂語輕蹙眉心,想著剛送走一個瘋的怎麼又來個魔的,今兒都是商量好犯病嗎?
「說你心思重你還不承認,字字句句都是謬論。」
湘夫人被魏淺予赫然起身的大動作驚跳起來,一頭鑽進旁邊花圃,魏淺予煩他師兄不懂,氣呼呼道:「你就當我是謬論。師兄,我也要借書!」
梁堂語不知道他大清早沒由來的生哪門子氣,前天無故冷戰,今兒個又使性子,剛進門時候的好脾氣現在連裝都不裝了,
「你看書還要借?」他一早晨被大的小的排著隊訓,耐心告罄,略帶刻薄譏諷,「盒子裡的雞血石,屋檐下的青瓦當,連帶池塘里的錦鯉,擎舉的蓮蓬,整個梁園但凡你相中的什麼不是你的?!」
魏淺予腦子嗡一聲,呆愣望著他師兄,心裡不合時宜冒出個荒唐念頭——那要是他相中了眼前人呢?
也是他的嗎?
梁堂語見他垂眸啞巴了,神色掙扎又稍顯落寞,倆人面對著,誰都不再說話,氣氛就這麼僵持著陷入沉默。
今早院裡鳥叫的分外吵鬧,擺明了不願給誰們安靜。過了半晌,梁堂語心平了,抬起眼皮卻不看他,盯著旁邊花花圃里還沒幹透的水窪說:「《宣和畫譜》里,花鳥、蔬果這兩冊被借走了,你要是想看,剩下的十八冊都給你。」
魏淺予依舊垂眸斂色,他知道剛才鬧得無理,現在又得他師兄先低頭哄他,他師兄這麼慣他寵他,該叫他如何是好?
梁堂語說完依舊板著臉,轉過身踏上台階往門內走。
「師兄。」
魏淺予突然快走兩步,額頭抵上他脊樑,他並不很用力給梁堂語離開的空隙,可他師兄並沒有動,邁進門檻的那隻腳頓住了,留在台階上的那隻還留在台階上。
兩人都沉默著,鳥鳴嘰喳,竹葉簌簌,他們站在門口承了滿身的風搖影動。
第30章 和田玉換紅豆夾
魏淺予抵了半晌後抬頭,揚起笑臉撓了梁堂語腰腹上的痒痒肉後三步並兩步先跳進房裡,左右觀望問:「師兄,你把書放在哪裡了?」
梁堂語肩線緩慢放鬆,後背魏淺予碰過的那塊地方溫熱,他回頭看了眼亮堂的小院,跟著踏進門檻,「在床頭柜子里放著,我給你拿。」
烏木雕花隔斷將房子隔開里外,裡間睡覺外間喝茶回客,梁堂語帶他進去,蹲下身打開床頭暗八仙烏木櫃,魏淺予湊近端詳擺在檯面上那座玉山子。
他先前來時就注意到,這塊玉山子造型奇特,仔細端詳才看出這原本應是塊廢料,玉身不僅有紋,邊緣還有芝麻粒雜質,但琢玉者技藝精湛,構思詭譎,借裂紋雕荷塘浮橋,橋上撐傘女子嬌俏,美目顧盼。以雜質做橋下漱石青苔,小童傍石哭鬧,妙趣橫生……當是以天工之巧化腐朽為神奇。
「丈山尺樹,寸馬分人,作畫講究意在筆先,這尊玉山是意在刀先,循石而做,刀工精湛,意趣盎然,好。」
梁堂語低著頭為他拿書,聽他毫不吝嗇讚揚,又想起了自己那盆「雲壑松風」,「你猜著玉山子叫什麼。」
魏淺予見淺褐色玉皮後,行草雋刻了宋代秦少游的《行香子》,於是猜,「行香子玉山。」
梁堂語心說在猜取名方面,魏淺予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