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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魏淺予目光留在在冊頁上,用手指小心著翻,「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摸寫,六法具到。尤其是這皴法,太精彩了,絕不比現在古法那幾類差,這麼好的畫,怎麼能賣廢品。」
聶瞎子看他拿堆手抓餅似的廢紙心痛嘆惋,抓了抓頭頂短寸白髮笑,「你說的這些我也聽不懂,你要是喜歡就拿去,那邊上還有不少書,你一併拿走吧。」
「謝謝叔。」魏淺予也不跟他客氣,轉身又一頭扎回去挑,「您以後要是還能碰到這人,幫我留意著,他這都是好畫,扔了太可惜。」
「你個傻小子。」聶瞎子手下竹筐中的舊報紙,嘲笑說:「人家自己都不稀罕,你還拿著當寶貝,上趕著做怨種。」
「這本來就是寶貝。」魏淺予開玩笑似的說:「他要是肯認識我,這怨種我做。我還不知道烏昌有這麼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要是他肯賣畫,我花大價錢買。要是他肯收我為徒,我三跪九叩為他養老送終。」
魏淺予欣賞這份技藝,能有此等功底的人不應該棄畫,他想這人定是遇上了不得的困難才心灰意冷,這份手藝失了傳承可惜,要是可以,他想幫幫那人。
臨近傍晚,梁堂語回家,推開門,魏淺予又坐在荷塘中的山館內等他,自他開工以來,魏淺予每日傍晚都會坐在荷風山館裡迎他進門。兩人目光透過牆上洞窗碰上,魏淺予笑著喊:「師兄。」
他從山館後方繞過落葉伏地的九曲廊一路笑跑到門口,梁堂語覺著他今日格外高興。他把原本右手拿的書換到左手,將書里卷的兩顆連枝並蒂的金黃柿子放進他掌心。
「吃過飯再吃。」空腹食柿,會腹痛。
魏淺予雙手捧著,這柿子又大又圓,熟的正好,問:「從哪來的?」
梁堂語說:「系主任家裡有棵樹,今天每人分了兩顆。」
分給他,他想起家裡有個愛吃甜的孩子,一個都沒吃留了回來。
魏淺予單手將柿子攏在胸前,拽住他襯衣下擺的尖往前跑,扭過身說:「師兄,你來,我今兒個看了一個好東西。」
梁堂語被他拉著往前走,腳步疾疾踏碎廊上落葉,怕他又是拆了梁園哪裡探到了鎮石房梁,忙問:「什麼好東西?」
魏淺予神秘說:「非常好的東西。」
書房畫案上鋪著柔軟乾淨的毛氈,下午用過的漿糊、板刷、膠礬水,瓷碟都擺在桌上,那幾本「飽經摧殘」灰塵堆積粘連不開的冊頁此時大變模樣。魏淺予將它們上礬晾乾後固色,又噴濕了一張張整齊繃在畫畫用的大板子上,板子正對門口來光方向,一整面貼的全都是。
「我今兒個在聶叔那裡找到了一本冊頁,時間久了,又被水泡過。」魏淺予仰頭看著泛黃紙面,他耗了一下午心神,十分謹慎小心才勉強將這些「作品」整理好。
「這種皴法是我從沒見過的,師兄你知道嗎?」他今下午就想,都在烏昌,說不定他師兄能認識這人。
作者有話說:
「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摸寫。」——南齊·謝赫《畫品》
第23章 關心則亂
梁堂語站在他身後,魏淺予半側的剪影被身後夕陽投在面前暖黃的紙上。他師弟的皮像好,骨相更好,額頭至鼻樑的線輕韌勁暢,連帶下顎一起,途徑微起的喉結匯進領口……如果是丹青勾線,必定是平心靜氣一氣呵成的絕筆,造物主畫不出第二次。
他的視線往一邊挪開,目光越過魏淺予頭頂落在紙上,「這是自創的一種皴法,叫雨毛皴,下筆如雨,輕韌如毛,據說是從蘇繡中悟出。」
魏淺予扭頭問:「師兄認識悟出雨毛皴的人?」
梁堂語沒回,反倒低頭問他,「你喜歡這畫?」
魏淺予眯著眼注視板上——畫面煙水蔥蘢,山石林立,「我爸以前常說,真正遇到好東西時,他絞盡腦汁都只能說出一個『好』字。」
「我覺這畫好。」
梁堂語眼睫斂住瑕色,他心裡有傲氣,但輕易不彰顯,此時心裡不合時宜地想,這孩子看自己畫時就從沒露出過這份神情,心思一散,話就從嘴裡說出來了。
「見異思遷的小東西。」
「啊?」魏淺予先是一懵,而後人精一樣地笑,似是真事兒似的說:「師兄你臉紅了。」
「……」梁堂語沒想到自己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夕陽照著,他推脫那是黃昏的光。
魏淺予笑盈盈盯著道:「這光真好看,裡頭有桃紅柳綠。」
梁堂語:「……」
「師兄的畫天下第一好,但這第二好第三好的畫,我也想拉著師兄一起欣賞。」
他那張嘴能氣人,也能甜到人心坎里。梁堂語錯過身去,面色稍緩。
魏淺予見不得他師兄舒心,梁堂語面色恢復,剛轉過身他又說:「師兄,我給你講個故事唄。」
梁堂語拉扯累了,一把捂住他嘴強行轉回話題,「我跟你好好說畫,你到底要不要聽?」
魏淺予動不了嘴,只盯著他師兄笑,梁堂語正色道:「我不認識這人,只認得這筆法,大概十多年前出現過一時,不到一年就消失了。」他捂著柔軟的唇,手心癢,「你好好聽,我就鬆手行不行?」
魏淺予眨眼答應,他師兄鬆手時他又覺可惜——不知道是為剛才的事還是作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