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就是:謝謝你,謝謝你。」

    梁堂語垂著眼,睫毛末梢浸染一層薄薄月光,魏淺予覷著他師兄,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懂這個「婉轉」的故事。

    梁堂語抬起眼,目光投在他臉上,沉默了半晌說:「把手伸出來。」

    魏淺予不明白他師兄要做什麼,但還是配合伸出手,攤開掌心。梁堂語的手覆上,五指往裡一攏又拿開。

    盛滿月光的掌心中多了個貼玫瑰花商標的圓圓小鐵盒。

    「你不說是茉莉,我就當玫瑰了。你給我說完故事了,我也給你說一個。」梁堂語看魏淺予愣神,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用指尖點了點他的眉心,「從前有個小師弟,愛拈酸吃瞎醋。」

    梁堂語說完這句嘲諷感十足的話後,轉身就要進屋。魏淺予搶上一步拽住他手腕,不知為何用了所有力氣。 梁堂語回頭,魏淺予意識到自己攥的太緊,邁出那半步是下意識的反應。他鬆開手,在梁堂語回視中笑容爬滿臉,彎著眼睛,幾分勾人幾分歡快。

    「師兄的故事真好聽。」

    梁堂語知道他沒憋好屁,轉身就走。

    果不其然,魏淺予在身後笑悠悠說:「梁相公,花陰深處,仔細行走。」

    梁堂語正上台階,聞聲一腳踩空,往前趔趄了步,這個動作太明顯,以至於他有點煩惱難掩,回頭狠狠瞪了口無遮攔的魏淺予一眼。

    茶罐開學沒多久,梁堂語任教的烏昌藝術專科學校開始上課,剛開學瑣事多,他整天靠在學校。

    魏淺予沒人陪著也消停了,每天自己坐在書房裡用功。

    大概是一個人享受了熱鬧後就再難歸寂寥,他獨自呆在蒼翠環繞四面透風的書房,總覺著心裡空落落的,似乎少些什麼,明明在沈家時也經常一個人窩在工坊里練手藝,卻從不覺著寂寞。

    這種空虛感來自心裡,侵髓銷骨,他刻了半天的章子不滿意又磨掉了。

    五嬸臨近晌午來找他,說讓他把書房裡的廢紙舊報收拾了,連同灶上換下來的舊炊具一起送到聶瞎子那裡賣掉,賣的錢允許他買汽水。

    魏淺予倒不是在意汽水,只是想起聶叔那「別具一格」的屋子有點興趣,又想出門走走,就拎著廢紙簍子和麻繩串好的雜七雜八東西去了。

    第22章 冊頁

    花埠里一共住了三戶,梁園在外,聶瞎子最靠里。魏淺予拎著廢品敲門時聶瞎子正穿著短卦在吃飯,端著碗迎他,問吃過沒,魏淺予知道自己說沒吃他又要讓,就說吃了。

    聶瞎子將他讓進門,瞥見他手裡東西,匆忙扒了兩口飯將瓷碗跺在一邊磚砌的花壇上去接,魏淺予看他花圃裏白菜和秋菊交錯,長勢都極好。

    梁園沒有菊花,魏淺予問:「聶叔,一會兒走時我能折你幾隻花嗎?」

    「可以,喜歡多折幾隻,回家插瓶能養好些天。」聶瞎子單手提廢品在手裡掂量,「呵,還挺沉,你這小胳膊小腿拎過來費勁了吧。」

    「以後你打個招呼,我回來路過進去收就行了,不用刻意送來。」他邊說著,帶魏淺予去後院過秤。

    魏淺予跟著他一路走,見他收拾整齊的小院和修補漂亮的廊檐,「沒事,反正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

    聶瞎子住的三跨院屬後院最大,三面泥灰牆圍起來,正對面開了扇小後門,院中央有棵亭亭如蓋的批把樹,納的整個園子濕涼。苔蘚上牆半米高,牆邊書報、鐵器、玻璃瓶子等廢品收整成堆分類碼好。

    聶瞎子從樹下拖了個小馬扎給他,自個兒坐在地上拆包過秤,閒聊問:「學校都開學了,你怎麼不去念書?」

    魏淺予沒坐,眼睛盯上他角落那堆舊書,隨口道:「不念了。」

    可能受這方面薰陶教養,他打小就愛好書畫等類物什,出門就喜歡逛文化街看舊書攤。

    聶瞎子用腳底踩著把舊鋁漏勺的柄掰彎,揚手扔進那邊廢鋁堆里,一忙手下的活,再要說的話就忘了。

    魏淺予說:「叔,我能看看那邊的舊書嗎?看完我給你整理好,不弄亂。」

    「看去吧。」坐在地上的聶瞎子用掌根蹭掉額頭上的汗,難得年輕人愛學習,仰臉對它笑,「都是別人不要的,有你看上的就拿走。」

    魏淺予占著腳過去,一眼就看見舊書堆中壓在底下那摞冊頁,魏淺予翻出來拆開捆綁的尼龍繩,目測有五六本,封皮包邊黃布已經被灰塵侵染的不成樣子,內里宣紙頁被水泡過粘連在一起還長青毛,撕開時黴菌紛揚。

    他從殘存圖案中勉強辨出所做風景,驚詫於作畫者所用的皴法,細密如雨絲,橫斜匆匆……

    這是魏淺予從未見過的手段,是和梁堂語大開大合截然相反的一種畫風。

    魏淺予盯著冊頁邊緣提款,他認識圈裡九成以上的繪畫流派,無論是承古法的還是開拓新技法的都認識,可從沒見過這樣一種用筆細緻卻又有穿金裂玉之勢的人。

    他又翻了翻其餘幾個冊頁,都是這種皴法,可以斷定是出自一人之手。只可惜邊緣提款被水暈了,無法知道作畫人姓甚名誰。

    「叔。」魏淺予三步並兩步穿過陰涼跳到聶瞎子面前,蹲下身,捧著冊頁驚奇問:「這些冊頁你從哪裡收的?」

    聶瞎子手裡拿著桶圈廢鐵皮一懵,才知道他在說手裡捧著的東西,食指尖撓了撓左眼疤痕和增生,埋頭用僅剩的右眼辨別半晌,搖頭說:「記不清了,每天走太多路,記不得去過哪兒。」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