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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堂語看了眼店裡頭,領著他進去了。
烏昌是大城市,這些年對外貿易大開,外國貨屢見不鮮,這家店還是個金髮藍眼的美國人開的,一進門就有股松木混著說不出名的味道,魏淺予說:「是松節油味兒,畫油畫用的。」
梁堂語:「……」
魏淺予笑了,「我猜師兄想問,就先說了,我是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梁堂語:「……」魏淺予將他所思所想拿捏的徹底,還非要從他嘴裡聽一個「對」字。
賣貨的外國人迎上來,及時把梁堂語從無言羞赫的困境裡解脫出來,用蹩腳中文問:「你們買點什麼?」
梁堂語說:「隨便看看。」
梁堂語站在櫃檯前,看著魏淺予朝一排排架子去了,他在比人還高的架子間緩慢穿梭,指尖抵著邊沿,瀏覽過各種油畫顏料和用具,一直走到賣中國畫顏料的貨架,稍不留神,臉上表情就變得沉穩凝練。
魏淺予專心看顏料上的成分配比,門口推搡著進來一高一矮兩個女學生,高的長頭髮,小白修身褂,黑色百褶裙,看見門口的梁堂語水汪汪的眼睛驚喜問:「梁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魏淺予聽聲抬頭,梁堂語朝他看了一眼,說:「陪人來買東西。」
女學生也朝魏淺予掃過,快的連看他有沒有看見人都不知道,轉回頭又問梁堂語,「這學期您還教山水嗎?一周幾個小時?」
梁堂語說:「教,跟以前一樣。」托彭玉沢的關係,他在烏昌藝術專科學校掛了個副教授的名,一周六個小時課,領月薪養家餬口。
女生笑著露出兩個酒窩,「那我還選您的課。」
魏淺予看她笑的臉頰紅紅不像是酒窩倒像是吃酒糟吃醉了,耷拉唇角,垂眸把手裡顏料扔回去,心想梁堂語為何在外從不叫他師弟,不僅在外,在內也沒聽過。
他心不在焉,手下沒控制好力道,顏料砸在架子上砰一聲,像是發脾氣。
堵在門口的一群人驚詫看來。魏淺予脊柱僵硬,自己都嚇一跳,心說怎麼回事?
梁堂語感覺他師弟不開心,對圍著的兩個女學生說:「你們要買什麼去吧,買完了早些回家。」
「我們就是想買點顏料,工筆課上的中國畫顏料用完了,我們來添。老師你會選嗎?你幫我們選吧?」
梁堂語先前並不知道原來外國人店裡也賣中國畫顏料,下意識要去看魏淺予,但又想到什麼中途收回目光,他大概知道魏淺予不開心的原因了。
「我作畫不用顏料,不會挑。」
「那老師用什麼墨?」
「聆染堂的一品松煙。」
「聆染堂啊。」女學生拖著腔調,遺憾又帶絲抱怨說:「太貴了,用起來還麻煩,其實除了純手工外我們也看不懂它好在哪裡。」
魏淺予垂下眸,聆染堂生意每況俞下,短短三年,走貨量就不到先前的十之一二。
現在學生和中國畫行業的絕大數人都用外國的錫管顏料。錫管顏料裝在木盒裡,一盒十五根,基本顏色都有,擠出來就能用,不用像傳統顏料那樣還要化開加膠。並且一整盒只要聆染堂一克中等硃砂的錢。化工產品和流水線生產取代了他們沈家費時費力的傳統研砂。
梁堂語緊著眉頭,沒有回答。魏淺予看他沉默,心裡竟然有點不是滋味,像是被人掐了下一樣悶疼,說不清為什麼。
第20章 養的祖宗
女學生去買顏料,梁堂語領著魏淺予出門時,他的心情明顯比進店時低落——他師兄不知道他是沈聆染,可他還是怪梁堂語沒有跟聆染堂站在一起,梁堂語沉默應了女學生的話,他討厭那個女學生,他是個很沒道理的人。
百貨公司東門正對著戲園子后街,門口是一排賣香膏胭脂還有進口的頭油的商店,梁堂語看他憂思悶悶不樂,在店門口駐足問:「你用的膏是什麼牌子?」
魏淺予半側過身,「師兄要買?」
梁堂語說:「嗯。」
魏淺予眉頭皺更緊,烏黑的眼珠盯著梁堂語半晌,下垂唇角幾度收縮,最終抑制不住發出聲冷嗤。
「我才不告訴你。」他賭氣說:「就不叫你買我用的東西去哄你的女學生!」
他說完,扭頭就走,留梁堂語怔在原地,又回過這話,只覺著像是用手餵食反被露牙的小狗咬了指頭,不知道這孩子對自己怎麼這麼大怨氣,心說白瞎為他操的心了。
戲院大門是正紅金釘的,花台種了巨型羅漢松,細密松針叢雲繁茂。樹後牆上掛了彭玉沢的大牌子,《玉簪記》三點開場,進院子的人絡繹不絕。
魏淺予一股腦走到門口,跟檢票的人大眼瞪小眼才想起票在他師兄兜里。梁堂語過去拉他衣袖,半擋在前邊把票給人摁了戳,他才低著頭跟在身後進去。
彭玉沢當時送給梁堂語的是張頭等席。梁堂語第二天再買就買不到鄰座的票了,只好用自己那張「雅座」跟人換了個稍遠的位置,就為了能跟魏淺予坐一起。
只是這倒霉孩子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坐下後兩隻眼就粘在桌角上,鴉羽長睫在昏暗中垂著,一言不發。
戲沒開場,戲子都在後台添衣上裝,周遭等客的人聲如潮水漣漪般擴散。梁堂語從盤裡抓了兩個花生,剝出豆來吹了皮遞給他。白胖的花生米托在掌心,魏淺予不接,連眼皮都不抬。